从老陈那热气腾腾的粥摊出来,冬夜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将两人包裹。
詹晓阳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每迈出一步都沉重无比。
下午连续搬运沉重的鹅肉、在各个市场间奔波、不停地说话解释,耗尽了他这个年纪本不算充沛的体力。
冷风一吹,刚才在粥摊捂出的一点热气瞬间消散,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让他脚步都有些踉跄。
刘小惠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虚弱。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上前一步,用自己单薄却坚定的肩膀撑住了詹晓阳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分担过来。
“慢点走,晓阳,不着急。”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沉稳,没有丝毫往常的娇怯。
詹晓阳本想逞强说自己能行,但身体诚实的反应和手臂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侧过头,借着路边昏暗的灯光,看到刘小惠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却又异常坚定的模样。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女孩,和几个月前那个刚入卫校、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乡下丫头,已经判若两人。
他没有再拒绝,任由她搀扶着,两人互相依偎着,踩着满地的疲惫和清冷的月光,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朝着他们的小屋挪去。
推开小屋的门,熟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一个安全的港湾。詹晓阳几乎是瘫坐在门口那张旧椅子上,连脱外套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小惠利落地关好门,转身看到詹晓阳苍白疲惫的脸和几乎要合上的双眼,心里猛地一抽,涌上一阵尖锐的心疼。
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办”或者只会掉眼泪,而是迅速压下了所有矫情的情绪,眼神变得异常冷静和果断。
她先走到墙角,提起快烧壶,接满水,插上电源。壶嘴很快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开始加热。
然后,她快步走进里间卧室,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詹晓阳干净的睡衣和内裤,整齐地放在卫生间的衣架上。接着,她又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先给水桶放了冷水,再把刚烧的热水倒进水桶里,用手试了试水温。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依旧瘫坐在椅子上的詹晓阳面前,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晓阳,热水快好了。你去冲个热水澡,驱驱寒气,放松一下肌肉。衣服我给你放在卫生间的衣架上了。”
詹晓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忙碌而井井有条的刘小惠,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个疲惫却充满感激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他挣扎着站起身,拿起床上的干净衣服,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卫生间。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刘小惠并没有停下。她转身又走进了卧室,开始细致地整理床铺。她把被子铺得平平整整,枕头拍得松软,又把床头柜上杂乱的书本归置好。
最后,她拿起那个小小的闹钟,仔细地把闹铃时间调到明天清晨五点半——明天一早他要去卫校那边的桥头,准备去接货,是老家送出来的两百套餐具。
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个小小的空间,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经营的“家”,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感受到最大程度的舒适和安稳。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詹晓阳穿着干净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身上带着皂角的清香和热水氤氲后的松弛感,虽然依旧疲惫,但脸色好看了不少。
刘小惠立刻从厨房端出一杯刚刚冲好的、热气腾腾的麦片糊,递到他手里:“趁热喝了,暖暖胃。坐着喝,别急着躺下。”
詹晓阳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他依言坐在旧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甜丝丝、滑腻腻的麦片。
他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切——烧好的热水、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整理清爽的床铺、恰到好处递到手中的热饮……这些细致入微的照顾,远非一句简单的“谢谢”可以概括。
他清晰地看到,那个需要他处处呵护的小女孩,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蜕变,变得坚强、体贴、有担当。
这种变化,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共同经历风雨、相互扶持的日子里,自然而然的沉淀和升华。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詹晓阳感到心安和珍贵。
等詹晓阳慢慢喝完麦片,刘小惠才拿起自己的睡衣,走进卫生间洗漱。当她再次出来时,头发湿湿地披在肩上,脸颊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身上带着和詹晓阳一样的清新气息。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杯子和水渍,然后走到沙发前,低头看着詹晓阳。詹晓阳也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温情。
刘小惠的脸颊似乎更红了一些,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闪躲或羞涩,反而异常清澈和坚定。
她没有询问,也没有犹豫,只是伸出手,轻轻拉住詹晓阳的手,说了一个简短的、却仿佛带着千钧力量的词:
“走。”
说完,她便牵着詹晓阳的手,朝着里间卧室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走去。
此时的刘小惠,心里并没有任何关于情与爱的纠结和悸动。她的想法纯粹而简单:外间那张行军床又硬又冷,詹晓阳今天累成这样,必须让他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才能恢复精力。至于什么男女之防、羞涩矜持,在对他实实在在的心疼和关怀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她只是想让他好,仅此而已。
詹晓阳似乎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全部含义。他没有丝毫杂念,也没有任何推辞,只是顺从地跟着她,走到床边。
刘小惠先让詹晓阳在床边坐下,然后自己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规规矩矩地躺在靠墙的一边,给詹晓阳留出了足够的位置。她的动作自然大方,没有丝毫扭捏。
詹晓阳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柔软的感动。他也躺了下来,两人并肩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中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洒在他们脸上。
“睡吧。”刘小惠侧过身,面对着詹晓阳,轻声说,然后伸出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像在哄一个孩子。
“嗯。”詹晓阳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她发丝的清香和房间里干净舒适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深深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迅速将他淹没。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沉入了黑甜梦乡。
听着身旁很快传来的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刘小惠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安心而满足的浅笑。
她也轻轻闭上眼睛但是她并没有马上睡着了。她仔细的回忆着这几个月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对中学时期的詹晓阳确实没有太多的印象,也没有什么交集过。这个当时就坐在她后排的男生,除了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得不错外,就是英语老师常考班级第一。对了,还有一次对他有印象的事情就是在初三的校运会上,詹晓阳竟然得了长跑冠军,还破了校记录。
初到卫校报到的那天傍晚,母亲回家的车离开她视线的那刻,她瞬间崩溃了……当时她想的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母亲的照顾,她该怎么去面对生活。
而此时的詹晓阳真的就是哥哥那样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他的脸庞虽然稚嫩,可是他的行为,他的心智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年龄。
从那刻开始,刘小惠就觉得,他非中学时期的语文课代表。
其实,她很喜欢詹晓阳写的东西,在校园广播里,只要有他的文章播送,她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用心听着。他的文章并不华丽胜在真情流露,很有代入感;但是他的文字里始终有那么点淡淡的忧郁,甚至是感伤。为什么?难道他有异样的经历?她不敢问。
在卫校的几个月里,詹晓阳无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心无旁骛默默的照顾着自己,她的心也在他的爱护中逐渐的融化。
詹晓阳似乎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很忙碌,不让自己停歇下来的样子。可是她时常能看见詹晓阳眉宇间透出的忧郁。
詹晓阳很会唱歌,会唱很多歌,而大多是她不会唱甚至没听过的。还没放假前在两人难得的时候,她总要詹晓阳唱歌。她的情绪时常会随着詹晓阳的歌声而变得伤感,却也能让她感受到温暖。
她至今都想不破,詹晓阳怎么会想着在这个年纪,才是刚入学不久的新生,竟然做起了生意。
然而,詹晓阳的经营理念和处事能力绝非他这个年龄所能及的,她和周遭的人都不理解,可是这事又的的确确的存在!
她经常一个人的时候会把存折拿出看看,看着数字不断地在发生着变化,她从无感到诚惶诚恐、再到患得患失……
刚入校时她对有钱没钱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在这个天真无暇的年纪,她甚至都没察觉到父母要供她兄妹俩同时上中专,得顶着多大的压力。直到有一天晚上女生宿舍里卧谈让她有了改观。
她现在知道几万块钱是什么概念了,而她每个月的生活费也就三四百块,现在存折上的金额相当于她10年左右的生活费。存款的金额还会持续增长,她都想过等到三年半后毕业的时候,会不会过百了,小小年纪他要这么多钱干嘛……
詹晓阳沉睡的呼吸声打断了她的乱想,她挪了挪身,把整个身子拱到了詹晓阳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