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铁巢穴深处,白鸟岩锐利的目光扫过场地中央的铁笼。笼中几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起,虽然衣衫单薄、瑟瑟发抖,脸上带着巨大的恐惧,但看起来性命无虞。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幅度——人还活着,便是最好的消息。
“咳。”
一声清晰的咳嗽打破了死寂。
正在疯狂锤砸面前堆积如山的废铁、发泄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癫狂情绪的巨大身影猛地一僵!那只由无数扭曲金属凝聚而成的沉重臂膀停滞在半空。
铁啮庞大的身躯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卡住,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滞涩感,缓缓转了过来。覆盖着锈铁面甲的脸上,那双浑浊的黄色瞳孔在看清不速之客的瞬间,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恐惧! 深入骨髓的、源自猎食者本能被更高阶力量碾压的原始恐惧瞬间攫住了它!它从未想过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的巢穴!
紧接着,那恐惧便被狰狞的疯狂所淹没——绝境下的困兽,唯有殊死一搏!
“吼——!”
铁啮爆发出沙哑刺耳的咆哮,周身锈迹斑斑的铁甲剧烈颤抖。整个巨大的厂房仿佛与之共鸣,堆砌的废铁洪流般涌向它,瞬间将其本就庞大的身躯包裹、膨胀成一座由扭曲金属构筑的、更加畸形可怖的山丘!它挥舞着那巨大得夸张、仿佛攻城锤般的沉重铁臂,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声音来源处——白鸟岩所站的阴影角落——狠狠砸落!
劲风呼啸,带着浓重的铁腥和杀意。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普通人碾成肉泥的狂暴一击,白鸟岩的眼神平静无波,身体更是纹丝未动。
就在铁铸巨拳即将触及他发梢的瞬间。
铮!铮!
两道清冽如碎冰、快若惊雷的银白刀光在昏暗的空间中一闪而逝。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斩断一切束缚的绝对意志。
噗嗤!哐当——
巨大的、凝聚了无数废铁的重臂齐根而断,重重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一片金属碎屑。断口处平滑如镜,甚至连一丝撕裂的毛刺都未曾留下。对白鸟岩而言,斩断这凡铁堆积之物,早已如同呼吸般自然,比斩开枯木困难不了多少。
先前在紫藤花之家的追逃,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示敌以弱,只为让这只惊慌的老鼠,以为自己尚有一线生机,从而惊慌失措地逃回它自以为安全的巢穴,带他找到这最后的线索。
铁啮的哀嚎被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巨大的身躯因为断臂的剧痛和力量的瞬间失衡而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绝望和更深沉的恐惧。
“你抓这么多小女孩做什么?”白鸟岩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冰冷,不含丝毫情绪,如同刀锋刮过冰面,回荡在空阔的厂房里。
回答他的是铁啮夹杂着痛苦与疯狂的咆哮:“该死的猎鬼人,呃啊——去死吧!”断臂处蠕动的血肉爆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无数细小的铁屑像嗜血的虫豸般聚拢,一条全新的、布满倒刺的狰狞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再生!
然而,白鸟岩已失了最后的耐心。
他置物袋中光影微闪,一张绘制着奇异幽紫咒纹的符纸已被他夹在指间。
'神之飞雪'
符纸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捏碎,化作一缕深邃而妖异的幽紫色火焰。那火焰如有生命般,缠绕上白鸟岩手中刀刃,冰冷的气息弥漫开来,驱散了空气中的铁腥,带来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净邪之意。
就在铁啮刚刚完成再生的、狰狞的新臂带着恶风再次抓向白鸟岩的刹那——
“唰!”
又是两道刀光闪过。一道斩断了新生恶臂,另一道则在铁啮的胸膛至腰腹间,留下了一道燃烧着幽幽紫火的巨大创口!
“嗷——啊啊啊——!”这一次的痛楚远超之前。那幽紫色的火焰仿佛在舔舐吞噬着它的鬼血本源,在创口上烈烈燃烧,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铁屑和熔化的铁水从伤口边缘滴落,伴随着血肉焦糊的恶臭。巨大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半跪在地,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住…住手!杀了我!快杀了我吧!”铁啮的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忍受的煎熬,“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求你给我个痛快!停下火焰!”它在地上翻滚挣扎,试图扑灭那附着在灵魂深处燃烧的紫火,却只是徒劳。
白鸟岩手中的刀依旧低垂,刀尖上紫火跳跃,平静地看着这只被绝对力量碾压、承受着净化之苦的恶鬼:“你抓这些孩子,目的是什么?”
“那...那位大…大人!”铁啮语无伦次,恐惧和痛苦让它思维混乱,“是赐予我力量的那位大人!是他!是他让我抓的!把符合条件的小女孩送给他…大人会赐予我力量!更多的血!更强大的血!”
“那位大人是谁?”白鸟岩追问,语气加重。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是谁!”铁啮嘶声竭力,被紫火焚烧的半边身体已经开始如烟尘般溃散,说话断断续续,“大人给了我信物…让我带着信物…把…把货物送到…东京湾一座游船上…送够二十个…大人就会赐予我更多血…我已经…已经送了三次…十五个…这是…最后一批…”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庞大的身体在紫火中加速崩解,仿佛燃烧殆尽的废渣。
“信物在哪里?”白鸟岩目光如电,紧盯着恶鬼飞速消散的身体核心。
“在…在我肚子里……是大人给的…”铁啮的气息几近熄灭,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白鸟岩眼神一凝。就在铁啮彻底失去说话能力的刹那,他手腕一抖,一道精纯无比的斩击掠过恶鬼脖颈!
咕噜噜…
那颗覆盖着锈迹面甲的头颅滚落在地,浑浊的黄色瞳孔最后映出的,不再是恐惧或怨恨,而是夹杂着一丝解脱的茫然。
头颅与身躯一同在幽紫色火焰的猛烈升腾中寸寸碎裂、崩解、化作飞灰,如同烈日下的冰雪。
最后的灰烬飘散前,一点破碎的微光在岗崎重藏的意识深处闪现:造船厂的焊工...冰冷的轧钢机咬碎手臂时的剧痛与轰鸣...赶出造船厂...失业…躺在贫民窟腐臭角落,伤口溃烂爬满蛆虫,听着自己生命流逝的绝望…刻骨的不甘与憎恨如毒火焚烧五脏六腑…然后,是某个寒冷的雪夜,一道如佛光般温暖普照的身影降临,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痴迷于血的恶鬼之梦……”岗崎重藏的意识永远沉沦在力量带来的虚幻与复仇血海的腥甜中。渴望获得更多的血,更强......
白鸟岩面无表情,看都没看地上最后一点消失的灰烬。他大步走向恶鬼刚刚盘踞的核心区域。挥刀精准地剖开堆积的钢铁与秽物,在最核心一个隐蔽的、被厚重油污和锈迹包裹的钢铁凹槽里,他找到了目标。
那并非预想中的精巧物品,而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制令牌。令牌入手冰凉,质地坚硬沉甸,显然并非凡木。它的设计颇具特点:一面精雕细琢着一朵盛开的、充满禅意的莲花,莲瓣舒展,线条流畅。另一面则浮雕着一位面带温和微笑、悲悯垂目的佛陀侧坐像。令牌的顶端边缘,以古雅的字体刻着两个清晰的汉字——【极乐】。这令牌风格奇特,带着某种宗教般的庄严和诡秘感。这就是那个所谓的“信物”。此刻它表面沾着些许粘稠的暗色污秽(恶鬼腹腔内包裹它的部分),但整体完好。
白鸟岩皱了下眉,翻看着这块令牌。“莲花…佛陀…极乐?”这个组合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虽然令牌本身透着庄严,但其用途显然极其邪恶。他从未见过或听说过持有类似信物的组织。但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
白鸟岩迅速将令牌包裹好,收入置物袋。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囚禁孩子的铁笼。
锵! 手臂粗的铁条应声而断,沉重的牢门洞开。
蜷缩在笼内角落,早已被恐惧和寒冷摧残得近乎麻木的几个小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冰冷的空气涌入笼中,让她们瘦小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白鸟岩脱下自己厚重的黑色羽织,其内衬是特殊的深色保暖绒料。他轻轻将这宽大的、还带着些微体温的羽织展开,如同展开一片遮蔽风雨的夜幕,覆盖在几个衣衫单薄的孩子身上,将她们一同包裹起来。
“别怕,”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天亮了。”
缕缕微弱却坚定的晨光,正艰难地透过巨大厂房顶部的破洞裂缝,驱散着地下深处的腐朽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