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仙踉跄着抓住阿九手腕,掌心温度灼得他眼眶发酸。
少女发间断簪折射着微光,裙角沾着血池泥浆,却笑得比初见时还要清澈。
三百年前她自毁元婴推开镇魔剑的场景在眼前闪回,此刻攥着的手腕纤弱却真实,仿佛抓着飘摇烛火生怕碎在掌心。
笨小子,松手啊。
阿九试图抽回手,腕间却露出一道暗红咒痕,形如锁链缠绕三圈,
再晚半刻,你这善念载体就要被恶念反噬了。
徐仙瞳孔骤缩。
阿九袖中滑出半截断裂的捆仙索,银纹已黯淡发黑:当日我自封于此镇守最后一道阵眼,谁知九幽观主把恶念本体藏在血池底下...
徐仙喉咙发紧,三百年前阿九自爆元婴时漫天血雨的画面突然和眼前场景叠在一起。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着,手里却攥着引爆符咒。
如今再看她耳垂上那道旧疤
——当年为了护住半块护心镜,被九幽观主的毒针贯穿耳朵留下的伤,此刻正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
“厨房嬷嬷的桂花糕是不是你偷的?”徐仙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阿九愣了愣,眼神飘向角落里半截焦黑的青铜锅,锅里还冒着几缕青烟。
她嘿嘿笑着挠挠头,沾着煤灰的手指在徐仙衣襟上蹭出一道黑印:
“就、就拿了三碟...
后来被李老头发现,非说我偷吃供品要抽我鞭子...”
话没说完,阵法东南角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厨房嬷嬷的虚影正抡着铁锅暴砸尸傀,锅里翻腾的油花溅到石壁上滋滋作响。
“造孽哟!老娘的百味斋竟被这群脏东西糟蹋!”
老妪边骂边甩出一把青菜,菜叶落地瞬间化作藤蔓缠住尸傀脚踝。
阿九突然拽了徐仙一把,少年一个踉跄差点撞进她怀里。
少女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压低声音指着穹顶:
“瞧那纹路,像不像咱宗门后山禁地的石龟背?”
徐仙抬头,果然看见水晶顶上有团模糊的阴影,鳞片状的裂纹里卡着几片枯叶——
正是他们小时候偷偷刻在石龟背上的鬼脸图案。
“当年你说要在这石龟眼里藏灵石...”
徐仙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阿九正用染血的袖口擦他鼻尖的血渍,动作凶巴巴的,指尖却抖得厉害。
少女忽然瞥见自己袖口的破洞,慌忙把右手背到身后,露出左手掌心一道陈年烫伤——
那是徐仙十二岁炼丹炸炉时,她用手接住飞溅铜片留下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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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砖突然剧烈震颤,血池翻起的浪花泼了两人满身。
阿九踉跄着扶住石柱,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叮当乱响。
徐仙这才注意到那些钥匙齿痕深浅不一,分明是拿牙齿咬出来的应急备用匙。
“你偷配藏经阁钥匙的时候...”
他刚开口就被阿九肘击胸口,少女涨红着脸瞪他:“那、那是为了给大师姐送忘忧丹!”
穹顶传来瓦片破碎声,几道身影破开岩层坠了下来。
当先的邋遢老者浑身酒气,腰间葫芦晃荡着,落地时差点踩到徐仙脚背。
“让你小子英雄救美,让你和姑娘执手看星星!”
老头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徐仙肩头,震得他牙关磕碰,“瞧瞧你这熊样,当年偷看小师妹洗澡的胆儿哪去了?”
阿九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黑血在石砖上晕开。
徐仙慌忙搀住她,这才发现少女靴底早被血水浸透,右脚袜子破了个窟窿,露出脚后跟磨出的紫红色血泡
——分明是长途奔逃时蹭破的。
老者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咸香气味冲散了血腥气。
他掰了块肉脯塞进阿九嘴里,又故意板着脸训徐仙:“小两口腻歪什么?没瞧见老婆都饿晕了?”
说着突然伸手捏阿九脸蛋,被少女偏头躲过,只蹭到她鬓角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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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深处传来刺耳嘶鸣,九幽观主残存的人皮正贴着岩壁蠕动,表面浮着层黏腻的绿沫。
天机阁主残余的声音从黑影中传出:“徐仙,你以为斩了我们就有用?
三百年来各派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
阿九突然啐了口血沫,染红的地面浮现出金色阵纹。
她背后隐隐透出的恶影扭曲如蛇,却被丹药金光暂时压制。
“错了。”
少女抹去嘴角黑血,冲黑影咧嘴笑出两颗虎牙,
“从你让我把镇魔剑交给这呆子那刻起,这局就输了。”
她指尖亮起的青光与徐仙星纹共鸣,整座地宫突然响起晨钟暮鼓之声
——竟是云霄宗召集弟子的讯号!
岩层崩裂的巨响中,数百道流光穿透地壳。
当先一位宫装女子剑穗染血,身后跟着扛着炼器炉的胖修士、抱着药篓的跛脚老人。
徐仙认出那是好些年前“陨落”的大师姐,以及传闻叛逃的药阁长老。
“大师兄!”
人群最后方,当年总偷他灵石的胖修士挤到前列,怀里紧紧抱着个鼓囊囊的储物袋,
“宗门账房钥匙在这,还有...
大家凑的买命钱。”
他哆嗦着掏出堆灵石,其中几块还带着血迹。
徐仙忽然发现他道袍领口绣着歪斜的平安符——
那是每一年过年时,自己教他们用朱砂画的驱邪纹样。
李长老拄着断剑走来,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
他经过徐仙时突然驻足,用剑柄敲了敲少年胸口:“骨头没碎,嗓门倒哑了?还不招呼人清点战利品!”
说着踢了脚九幽观主残躯,那尸体在空中化作黑烟消散,露出后方密密麻麻的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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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突然攥紧徐仙的手,她背后恶影正在挣脱丹药压制。
少女借着身形遮掩,悄悄将半截断簪刺入自己胳膊
——那里浮现出与徐仙同源却更暴戾的星纹。
鲜血顺着簪身沟槽流入阵眼的瞬间,整个骸渊地宫响起洪钟大吕之声。
“该走了。”
邋遢老者不知何时已扛起阿九,另一只手拎着徐仙后领,“小两口叙旧有的是时间,先让这群老家伙把场子收拾干净。”
徐仙回头望向血池,只见镇魔剑第八道星纹正化作金线缠绕重生阵。
那些原本飘浮的魂魄化作流光升空,王猛的佩刀插入阵眼时迸发虎啸,厨房嬷嬷的青鸾虚影化作守阵灵禽。
当他视线掠过人群中熟悉的面容时,突然看懂了每个人衣襟下的伤痕:
大师姐左眼蒙着的纱布渗着新血,瘸腿的守山弟子正用断剑支撑身体,而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怯懦师弟...
此刻握着半截染血的宗门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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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地宫废墟上,徐仙握紧断簪沉默不语。
李长老正在指挥弟子搬运九幽观主的藏书,胖修士蹲在角落清点灵石,时不时偷偷瞥向少年发颤的肩膀。
邋遢老者倚着酒葫芦打盹,腰间玉牌突然亮起「云霄宗」三个褪色小字。
“小子。”
老者扔来个油纸包,里面传出灵兽肉的焦香,“吃饱了才有力气扛那丫头的份。”
见徐仙不动,他挠头嘟囔:“又不是真死了...当年那婆娘不也...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大师姐瞪了一眼。
徐仙缓缓展开掌心断簪,朱雀眼中血珠正渗入星纹。
三百年记忆如潮水涌来:
七岁那年阿九擦着他脸上的泥印说“小哭包要变厉害哦”;
十五岁她深夜翻墙送来疗伤药却说是顺路,还有今日她消散前那句没说完的私语...
簪身突然震动,远处传来似曾相识的铃铛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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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云霄宗山门在朝阳中若隐若现,护山大阵裂痕处仍飘着血雾。
徐仙望着怀中只剩簪尖的断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整齐踏步声。
回头望去,十二名弟子正抬着青铜棺椁走来,棺上缠绕的锁链刻满往生咒文。
“大师兄,该启程了。”
大师姐将染血的剑鞘重重插在地上,身后队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叮咚声——
那是幸存弟子们在敲击各自兵器致敬。
徐仙握住断簪的手指节发白,直到李长老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臭小子,磨蹭什么!
老头须发间还粘着地宫苔藓,再不走,那帮老家伙可要抢功了!玄天宗那帮白眼狼已经在路上...
他突然顿住,因为看见徐仙正将断簪系上重生阵最高处的琉璃灯。
晨风吹过空荡荡的地宫,唯有青铜棺椁上的锁链在风中轻响。
徐仙最后望了一眼阿九消失的方向,转身走向传送阵时,听见身后传来细不可闻的歌声
——还是当年她坐在药庐屋顶哼的那首《采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