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徐仙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一夜未眠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但思绪却异常清晰。
看过桌上无面人的信笺,他小心翼翼地将盘踞在脚踝上的蜈蚣捧起来,放进提前准备好的玻璃罐中。
这只蜈蚣似乎通人性般温顺,触须轻轻卷着他的手指导入新居所后便蜷缩成一团,甲壳在晨光下泛着幽蓝光泽。
“先喂你点东西吧。”
他撕下自己早餐的馒头碎屑投进罐子,看着蜈蚣慢条斯理地啃食,突然想起老郎中说过的话——“万物有灵,相由心生”。
当时只当是江湖术士的玄虚之言,如今想来却透着几分深意。
罐中的小家伙每蠕动一节肢体,都像是在他心弦上拨动琴音。
收拾行装时,徐仙发现背包侧袋里多了样东西——枚铜钱大小的玉扣环。
记忆如潮水涌来:昨夜半梦半醒间,仿佛有清风穿窗而过,带着淡淡药香拂过鼻尖。
难道是那无面人留下的信物?
他对着初升的朝阳转动玉环,内侧竟刻着极小的篆字“以毒攻毒”。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
踏出暂住的农家院落时,晨露打湿了裤脚。
徐仙没有立即上路,而是蹲在门槛前观察蚂蚁队列。
这些辛勤的小生物正搬运着面包屑走向草丛深处,路线精准得好似有人在指挥。
忽然几只工蚁偏离队伍直奔他的鞋尖而来,绕着鞋带转了三圈又匆匆折返。
他想起古籍记载的某些秘术,顿时背脊发凉——莫不是自己真被什么邪门东西盯上了?
沿着山间小径前行不久,前方传来潺潺水声。
拨开灌木丛看到的不是溪流而是口方塘,水面漂浮着细密泡沫,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塘边竖着块残破石碑,依稀辨认得出“化生池”三字。
徐仙警觉地后退半步,却见水中倒影并非自己一人——肩头不知何时趴了只巴掌大的金蟾,鼓胀的腮帮子一翕一张,分明在冲他眨眼。
“又是哪位神仙眷顾?”
他苦笑着摘下帽子行礼。
金蟾突然纵身跃入池塘,溅起的水珠落在皮肤上泛起微微痒意。
再看那化生池水面剧烈翻腾起来,无数彩色锦鲤争相跃出水面吞食飘落的金色光点。
待波澜平息后,中央浮起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瓶中盛满琥珀色液体。
正当他犹豫是否取用时,林间响起沙沙声响。
转头只见位驼背老者拄着蛇杖缓步而来,腰间挂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皮口袋。
老人满脸皱纹却目光炯炯:“年轻人好胆色,敢饮这千年毒瘴炼就的琼浆?”
未等回答便抛出枚铜铃铛挂在塘边树枝上,顿时所有毒虫退散三尺。
“晚辈徐仙拜见高人。”
他赶忙躬身施礼。
老者捋着花白胡须大笑:“莫听老道吹牛,我不过是个赶山人罢了。”
说着解开其中一个口袋展示里面蠕动的赤练蛇苗,“世间万物皆有用处,就看你怎么调理阴阳平衡。”
谈话间得知老者姓柳,常年在秦岭深处采集草药制作百毒丹。
柳道长捏起一条银环蛇仔细端详:“你这娃娃体内阳气太盛,反招阴物亲近。
昨日可曾见过通体碧绿的蜈蚣?”见徐仙点头又道:“那是吃了朱砂矿脉长大的异种,寻常火焰烧不得它分毫。”
说罢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抛过来,“每日滴三滴在鞋袜上,保你百毒不侵。”
两人席地而坐煮茶论道,柳道长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主峰讲述往事:“三十年前有个采药人在此遇袭,醒来后浑身长满鳞甲变成半人半蛟的模样。
多亏观里的青松真人出手相救,用雷法劈开妖雾才保住性命。”
茶汤渐浓时话题转到正事上,原来这方塘底下压着上古巫祝封印的五毒坛子,每逢月圆之夜必有剧毒外溢。
“前辈既知危险为何还留此物?”徐仙不解地问。
柳道长摩挲着蛇杖上的鳞片沉吟良久:“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若彻底摧毁这天然药库,恐引更大灾祸。”
他起身走向化生池边的巨石堆拨弄几下,露出半截青铜鼎耳,“你看这鼎足上的饕餮纹路尚存灵气,便是最好的证明。”
日头偏西时告别柳道长继续赶路。
穿过密林后来到座孤峰之下,只见半山腰洞窟入口刻着歪斜的“锁龙洞”三字。
洞内阴风呼啸似有龙吟回荡,徐仙握紧手中火把缓缓深入。
拐过几道弯后豁然开朗——巨大溶洞中央盘踞着森森白骨堆砌成的祭坛,坛顶悬浮着团黑雾凝结成的模糊人脸。
正当他屏息凝神观察四周时,脚下突然踩到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竟是条手臂粗细的竹叶青蛇!这蛇非但不逃反而昂首吐信发出嘶鸣,声音竟与昨夜梦中听到的诡异曲调相似。
徐仙冷汗涔涔顺着脊梁流下,突然记起玉扣环上的箴言“以毒攻毒”,壮着胆子伸出指尖触碰蛇头。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条毒蛇不仅没有攻击反而主动缠绕上来,冰凉的信子舔舐着他手腕脉搏处。
脑海中骤然闪过无数画面:
儿时在河边捉蝌蚪被水蛭叮咬后的肿胀、少年攀岩失足落入荆棘丛时的刺痛、成年后误食野果导致的腹泻……
这些曾经让他痛苦的伤害此刻都化作涓涓细流汇入心田。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站在祭坛前,手中的蛇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掌心留着道淡淡的青色印记。
走出锁龙洞时暮色已沉。徐仙坐在洞口梳理纷乱思绪:
从最初对蜈蚣的恐惧到现在坦然相处;从迷信老郎中的话到遇见真正的隐世高人;从盲目搜索网络信息到亲身验证民间传说。
这一路走来看似被动承受种种怪异事件,实则每个关卡都在悄然改变着他的认知边界。
夜幕降临后他燃起篝火守夜。
火光映照着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变化——恐惧仍在但已不再是主导情绪;
好奇依旧却多了几分审慎;迷茫尚存然而希望更浓。
远处传来夜枭凄厉叫声打破寂静,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玉扣环寻求安慰。
指尖触到冰凉玉石时突然福至心灵:或许所谓的“邪气晦气”不过是自己内心执念所化?
就像那只会吸血却不伤人的蜈蚣、看似危险实则治病救人的毒液、外表恐怖却通灵性的蛇类……
万物本无善恶之分,关键在于如何看待和运用它们的力量。
东方泛起第一缕曙光时,徐仙做出了决定:
更要带着柳道长给的解药配方走访验证效果。
当他背起行囊走向晨曦中的山路时,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