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你都听见了,二舅的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营养跟不上,吃再好的药也是白搭!”苏晴晴的语气很重,“这钱是给二舅买吃的,买鸡蛋,买肉的!你一个子儿都不能省!”
“你要是再推,就是不想让他好!我们今天这医院,也白来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黄娟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拿着那沓钱,手抖得厉害。
刘翠娥也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哭着说:“嫂子,你就听晴晴的吧。为了你哥的命,你就拿着!”
“我……”黄娟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一脸坚决的外甥女,终于崩溃地点了点头,蹲在地上,捂着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哭声里,有感激,有心酸,更有对未来的茫然。
苏晴晴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心里也堵得难受。她知道,这二百块钱,是救命钱,也是压在这个女人心头的一座山。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苏晴晴才开口安排。
“爹,娘,你们先在医院里陪着二舅。他刚住院,身边离不了人。”
苏大海和刘翠娥立刻点头,这是应该的。
“二舅娘,”苏晴晴扶起她,“你跟我回家一趟,把二舅换洗的衣服,还有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
这个安排条理清晰,谁都没有异议。
“高山,去开车。”
“是。”高山从始至终都像个影子,此刻得了命令,便转身下楼。
吉普车里,气氛压抑。
黄娟坐在后座,一路上都沉默着,只是偶尔抬手擦一下眼角。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二百块钱,仿佛攥着的是丈夫的命。
苏晴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开口道:“二舅娘,别想太多了。钱的事你不用愁,安心照顾二舅就行。”
“晴晴,我……”黄娟的声音还是沙哑的。
“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别回头二舅病好了,你又累倒了。”苏晴晴的语气缓和了些,“医生说那病养着费神,你可不能先垮了。”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家里的表哥他们,也得吃饱饭。你可别自己不舍得吃,把钱全省下来。要是让我知道了,下次我就直接提着肉去你家,看着你吃下去。”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黄娟听了,灰暗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点点光,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车子颠簸着回到了石头湾。
那个用礁石垒成的小院,比来时更显萧索。
大表哥刘建军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到吉普车回来,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
“娘!晴晴!我爹他……怎么样了?”
黄娟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眼泪又涌了上来,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表哥,别担心。”苏晴晴跳下车,“二舅已经住进县医院了,医生说只要好好治,就能好起来。”
“真……真的?”刘建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充满了希望。
“真的。”苏晴晴点点头,扶着二舅娘进了院子。
她让黄娟去收拾东西,自己则拉住了刘建军。
“大表哥,这几天家里就靠你了。”苏晴晴从兜里又掏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直接塞到他手里。
“晴晴,你这是干啥!使不得!我不能要!”刘建军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苏晴晴死死按住。
“拿着!”苏晴晴语气不容置喙,“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去买粮食的。你爹住院了,你娘要去照顾,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吧?”
那两张崭新的十元纸币,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刘建军的手不住地发抖。他看着这个以前只会跟在自己身后撒娇的表妹,如今却撑起了一片天,眼泪“啪嗒”一下就砸在了钱上。他没再推辞,而是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哽咽着重重点头:“晴晴……你放心!”说完,他将钱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了最贴身的口袋里。
苏晴晴走进那间低矮的堂屋,四处看了看。
墙角是他们送来的米面油,崭新的牛皮纸袋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味。一口水缸见了底,只剩下一点浑浊的水皮。桌上摆着几个豁了口的碗,碗底黏着几粒已经干硬的红薯渣。
她走到里屋,二舅娘正蹲在地上,从一个破木箱里翻找着衣服。每一件都是补丁摞着补丁,洗得发了白。
她把家里仅有的两条稍微完整点的被褥也抱了出来,叠得整整齐齐。
苏晴晴走过去,帮着她一起收拾。
“二舅娘,这些就够了。医院里有被子。”
二舅娘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收拾好一个大包袱,苏晴晴和高山帮着搬到车上。
临走前,苏晴晴对刘建军说:“大表哥,照顾好家。有什么事,就让你弟弟去渔光村找我。”
刘建军用力点头:“我知道了,晴晴。谢谢你。”
车子再次发动,离开了这个贫困的小渔村。
回去的路上,二舅娘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她看着窗外,眼神不再那么绝望。丈夫住进了医院,家里有了粮食,孩子们不会饿肚子,压在她心头的几座大山,总算被搬开了一些。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坐在前排的外甥女。
到了医院,苏大海和刘翠娥正守在病房门口。
“怎么样了?”刘翠娥急忙问。
“都收拾好了。”苏晴晴说着,和高山一起把包袱拎了进去。
病房里,刘铁柱还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当他看到妻子拎着家里的铺盖进来时,灰败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没有死,他被救了。
一家人又在病房里陪了一会儿,护士进来催促,说病人需要休息,不能留太多人。
苏晴晴便对父母说:“爹,娘,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跟我回家吧。这里有二舅娘就行了,明天早上我们再送早饭过来。”
刘翠娥还想说什么,被苏大海拉住了。
“听晴晴的。”
就这样,苏晴晴带着父母和高山,离开了医院。
吉普车行驶在回渔光村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
刘翠娥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恍惚间想起去年,这丫头还因为一根头绳断了哭鼻子,撒娇着让她跑几里路去供销社买新的。可现在,她却能面不改色地拿出几百块钱,条理清晰地安排好所有事,成了整个家的主心骨。
女儿是真的长大了,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这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可刘翠娥的心却像被针扎似的,一阵阵地疼。这根顶梁柱,得是经历了多少风雨,吃了多少看不见的苦头,才被硬生生催熟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啊。
吉普车在渔光村的家门口缓缓停下。一天的奔波劳累,让苏大海和刘翠娥都显出了疲态。苏晴晴扶着父母下车,轻声说:“爹,娘,进屋歇着吧,晚饭我来做。”
一家人刚走到院门口,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旁边就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两个穿着笔挺军装的战士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定在他们面前,动作标准地敬了个军礼。
“苏同志,周师长请您立刻过去一趟,有紧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