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系在新苗茎上的第三天,晨露还没干,孩子们就发现绳结松了。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想把结系紧,却被苏清月拦住:“别拽,它们自己在长呢。”
果然,新苗的茎比前日粗了半分,红绳勒出浅浅的痕。陈默取来软尺量了量,三株苗竟都蹿高了一寸,芽尖的星斑更亮了,像沾了昨夜的星子。“这长势,比当年聚聚快多了。”他笑着解下红绳,换了根更长的藤条,“得给它们留余地。”
老渔人蹲在旁边削竹片,要给新苗搭个小棚。“南洋的日头烈,正午得遮着点。”竹片削得极薄,透着光,他又找来去年晒的棕榈叶,一层层铺在竹架上,“这样既能挡阳,又能漏点光,跟老家礁盘上的生长环境像。”
石敢当从灶房端来米汤,这次没直接浇根,而是用棉布蘸着,轻轻擦新苗的叶。“清月说叶上的绒毛能吸养分,得擦得亮堂点。”他粗粝的手指碰着嫩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晨露,“你看这叶纹,多像聚聚小时候,就是颜色更红些。”
苏清月在藤架下翻晒草药,见新苗的根须从土里钻出来,顺着聚聚的根须往深处爬,忍不住笑了:“这是认亲呢。”她把晒好的薄荷碎撒在根须周围,“防虫害,也让它们记记总坛的味。”
午后起了风,竹棚的棕榈叶沙沙响。聚聚的老枝轻轻晃,新苗的嫩叶就跟着摆,像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陈默坐在藤椅上翻絮语簿,见苏清月在新苗图旁添了行小字:“红茎承露,绿芽含星,与聚聚根交根,叶摩叶。”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指着竹棚喊:“有鸟!”一只翠鸟落在棚顶,啄了片棕榈叶,又歪头看新苗,扑棱棱飞走时,带落了片叶上的露,正好滴在聚聚的老根上。
“是来报喜的呢。”老渔人收拾着竹屑,“当年聚聚长到这么大时,也有翠鸟来。”
陈默抬头望,藤架的阴影里,新苗的影子和聚聚的影子慢慢叠在一起,被风推得晃晃悠悠。红绳换了新的,在风中打着轻颤的结,像无数细碎的牵挂,把日子系得又暖又牢。
那只翠鸟没飞远,落在藤架最高的枝桠上,歪着头瞅新苗。陈默发现它的尾羽沾着点红核藤的花粉,像刚从南洋的礁盘飞来,特意来看看这些离了家的新苗。
“它定是阿海养的‘巡藤鸟’。”老渔人眯着眼笑,手里的竹片削得更起劲了,“当年红核藤分苗,阿海总让这鸟跟着,说是能给新苗带路。”他把削好的竹片插在新苗周围,搭成个三角形的小栏,“别让野猫野狗碰着,巡藤鸟看着呢。”
苏清月取来针线,把孩子们之前系在信盒上的布笺拆下来,重新缝成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北境的酥油土、南洋的珊瑚砂,还有总坛的黑松泥。“给新苗挂个‘平安袋’,”她把锦囊系在红绳的新结上,“走到哪儿,都带着三地的气。”
石敢当端来的米汤已经凉透了,他用小勺舀着,往新苗的叶心滴。“凉米汤养叶,”他看着水珠在叶心打转,“就像北境的雪水,看着冰,实则最养藤。”新苗的叶尖轻轻翘了翘,像在谢他。
孩子们把自己的小玩意儿都往竹栏里塞:有青核藤须编的小风车,一吹就转,带着北境的风;有红核藤果串的项链,挂在竹栏上,闪着南洋的浪色;还有金核藤的星斑果壳做的小铃铛,碰一下就响,像总坛的星子在说话。
陈默翻开絮语簿,见苏清月画的新苗图旁,多了只展翅的翠鸟,尾羽的红花粉和新苗的茎色一般无二。他提笔在旁边写:“巡藤鸟至,尾带红粉,似为新苗验路;平安袋悬,内藏三地土,护其周全。”
风穿过竹栏的缝隙,小风车转得欢,星斑铃铛叮当作响,和聚聚誓骨上的铜铃应和着,像支三地合编的曲。新苗的根须在土里钻得更欢了,和聚聚的根须缠成了团,分不清谁是青、谁是红,只觉得那团暖融融的绿,在土里慢慢铺展开。
苏清月坐在石凳上绣帕子,帕子上是片藤叶,叶尖一半红、一半青,叶心缀着颗金星,像把聚聚和新苗的相都绣在了一起。“等这帕子绣好,”她的指尖在金线绣的星子上顿了顿,“就垫在絮语簿的封里,让往后的日子,都带着这三色的暖。”
陈默看着她低头绣花的样子,阳光从藤叶缝里漏下来,在她发间洒了点碎金,像沾了星核粉的光。他突然觉得这绳结里的暖意,从来不止在红绳、锦囊、竹栏里,更在苏清月的针脚里,在石敢当的米汤里,在老渔人的竹片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像藤荫社的日子,一天天,一层层,缠得又密又暖。
巡藤鸟叫了两声,扑棱棱飞走了,尾羽的红粉落在新苗的叶上,像给暖意添了点甜。陈默知道,这鸟定是回南洋报信去了——告诉阿海,新苗到了好地方,根扎得稳,叶长得欢,身边有聚聚陪着,有藤荫社的人护着,往后的日子,定会像这绳结里的暖,越缠越厚。
暮色降临时,陈默给红绳的新结又打了个环,把聚聚和新苗的绳圈在了一起。风过时,两个环轻轻撞,像在说:咱是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