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副总兵周文郁、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等一众将领,早已等候多时。
只是,气氛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一种质疑和不满的情绪,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督师是如何到的这里?”副总兵周文郁率先发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跟着敌兵而来。”袁崇焕的声音沙哑,强压着心中的烦躁。
周文郁立刻追击:“既如此,我军在敌前,督师在敌后,正好可以形成腹背夹击之势!为何不打,反而要退到这里来会合?这样一来,我军又变成了正面面对强敌,建奴再无后顾之忧,这仗,只怕更不好打了!”
“在这里打?”袁崇焕冷笑一声,“只怕是你要打,人家皇太极根本不屑于跟你打!本督判断,皇太极的下一步,是分别攻取通州、顺义,而后直逼京城!他另一路取道玉田,目的就是要将我军主力,死死牵制在此地!”
他一拳砸在地图上。
“所以,此地不可久留!必须立刻回防京师!”
“不然!”周文郁寸步不让,“督师此言差矣!河西务是我大军屯粮之所,通州的军马粮秣,也全靠河西务供给。皇太极要想在北京城下久战,就必须先拿下河西务!只要我们守住这里,断了他的粮草之念,皇太极必然无心恋战,不战自退!因此,这里,才应该是决战之所!”
“糊涂!”袁崇焕勃然大怒,“你是只见秋毫,不见舆薪!你以为皇太极会蠢到与你在此地打持久战,等着我大明各镇的援军齐集吗?”
“别说北京城他难以攻取,就算取了,他也站不住脚!一旦后路被断,他十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要葬身中原!皇太极何等精明,岂会不明此理?所以他绝不会在此地与我们拖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的嗓音如同困兽的咆哮。
“但对我等而言,京师势危,我等却被阻于城外!倘若因此致使圣上蒙尘,移驾南迁,那便是我等武将的莫大耻辱,是万死难辞的死罪!尔等怎么就勘不破这一点?!”
这番凌厉之言,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众将的心头,震得整个大帐都嗡嗡作响。
然而,另一个更致命的问题,又被周文郁提了出来。
他的脸上,满是为难。
“督师……圣上是命我等固守蓟州、三河,并未有明旨命我等带兵抵京啊。外镇之兵,未奉圣上明旨而擅自挥师入京……这……这是断断不可的呀!”
此言一出,帐内刚刚被压下去的骚动,再次浮现。
这是悬在所有边镇将领头上的一把刀。
擅自带兵入京,等同谋逆。
袁崇焕看着眼前这些瞻前顾后的将领,心中最后一点耐心,被彻底耗尽。
他的主意已定,便再也听不进任何反对之声。
“呆子!”
他指着周文郁的鼻子,破口大骂。
“早在金兵入境之时,皇上就已下旨勤王!虽然后来又要我等固守蓟州、三河,但现在三河已失,建奴的兵锋已到天子脚下!蓟州孤悬在外,形同虚设!难道你要本督还傻守在那里,听凭强敌在京畿之地纵横蹂躏,择肥而噬,坐观圣躬孤危而不救吗?!”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尚方宝剑,剑尖直指帐内所有将领。
“君父有急,为人臣者,自应不待圣命而当机立断,早着先鞭!”
“倘能济事,虽死无憾!”
他的目光变得森寒,杀气凛然。
“再有敢阻挠军令者,斩!”
“传我将令!命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侯世禄,尽起麾下兵马,即刻回师京城!”
袁崇焕的威望,加上尚方宝剑的寒光,以及那破釜沉舟的决绝,终于压垮了所有的质疑。
帐内诸将,看着状若疯魔的袁崇焕,心中再不敢有半分违逆。
“末将……遵命!”
众人齐齐跪倒,一诺无辞。
......
袁崇焕率军日夜兼程,抢在皇太极之前抵达北京。
寒风凛冽中,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疲惫不堪的关宁铁骑驻扎在广渠门外,随后便与先期抵达的满桂一同,急匆匆地入城觐见崇祯皇帝。
紫禁城,皇极殿。
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二人。
当袁崇焕和满桂走进殿内时,崇祯的目光凝固了。
袁崇焕满身尘土,甲胄上沾染着干涸的泥点和血迹,脸上尽是风霜与疲惫。
满桂也好不到哪里去,头脸带血,战袍被撕裂了几处,同样血迹斑斑。
两人筋疲力尽地跪拜在地,声音沙哑。
“臣袁崇焕,叩见陛下!”
“臣满桂,叩见陛下!”
袁崇焕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臣未奉圣旨,擅自携兵入京,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崇祯看着眼前这两位为国奔波的将领,心中的焦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言的感动。他快步走下御阶,亲自扶起袁崇焕。
“袁爱卿何罪之有?京师危急,爱卿千里驰援,朕心甚慰!”
他将一件温暖的貂裘大衣披在袁崇焕的肩头,又赐座、赐茶,温言抚慰。满桂也得了同样的礼遇。
“爱卿辛苦了。”
崇祯坐回龙椅,脸色稍缓,却又很快被担忧笼罩:“爱卿此番,带来了多少兵马?”
袁崇焕躬身答道:“回禀陛下,臣麾下五千马军,日夜兼程,已驻扎广渠门外。”
他顿了顿,继续汇报,“另有满桂、侯世禄各部,以及祖大寿将军的援军,正在陆续赶来,总计约莫不足两万。”
不足两万。
崇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皇太极号称十万大军,即便有所夸大,也绝非两万人能轻易抵挡。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袁崇焕的坚定所冲散。
袁崇焕猛地抚上腰间佩剑,沉声道:“陛下放心!臣在,城在!臣必不让鞑虏破城半步!”
崇祯的目光再次柔和下来。他想起什么,问道:“遵化失守,赵率教战败,朕深感痛惜。爱卿可知详情?”
袁崇焕叹了口气,将遵化之战的经过,以及赵率教被三屯营总兵朱国彦和遵化巡抚王元雅闭门拒于城外,最终被鞑虏伏击的惨状,一五一十地禀报。
“……幸得水泉营堡副千户陈阳,及时派兵救援,才使得赵将军得以保全性命,收拢残部。”
崇祯皇帝听到“陈阳”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那个陈阳竟然又立新功!
“陈阳?此人,真乃国之栋梁啊!”
就在这时,一旁的满桂插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督师,边将闭门不纳,也并非全然无由。前有毛文龙将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