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陆家村,陆不凡与藤茉莉一路向东,风餐露宿。
陆不凡时不时抓些野味变卖,二人倒是不愁盘缠。
陆不凡体力充沛,脚程颇快,但顾及藤茉莉便刻意放缓了速度,遇村歇脚,逢镇投宿。
如此行了约莫一月有余,空气中的湿润之气愈发明显,风中开始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味道。
这日午后,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不再是连绵的群山与丘陵,而是一片无垠的、在阳光下闪烁着万点金鳞的蔚蓝!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强劲的、独属于海洋的鲜活气息,耳边是阵阵涛声,低沉而宏大,仿佛亘古不变的呼吸。
“这就是……东海?”陆不凡站在山梁上,望着那浩瀚无边的水世界,心神震撼。他自幼生长在山间,何曾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象,只觉胸中块垒为之一清,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藤茉莉站在他身侧,斗篷的兜帽被海风吹得微微向后滑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苍白的脸颊。她凝视着大海,眼神有些复杂,似是追忆,又似是感慨,轻声道:“嗯,这就是东海域了。比记载中,更加……浩瀚。”
山梁之下,靠近海岸的地方,依着一个小小的海湾,密密麻麻地建着许多房屋,桅杆如林,人影绰绰,形成了一个颇为热闹的聚居地。那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望海镇。
两人沿着蜿蜒的土路走下高坡,渐渐靠近镇子。越是接近,越是能感受到与内陆截然不同的风貌。
镇子里的建筑多是用粗大的圆木和厚重的石板搭建,显得粗犷而结实,以抵御海风的侵蚀。街道上铺着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鹅卵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海水的咸味,还有各种香料和货物混杂的气息。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渔民扛着渔网走过;穿着各异、携带兵刃的修士三五成群,气息彪悍;还有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在沿街的店铺或摊贩前讨价还价。
这里鱼龙混杂,充满了活力,也潜藏着混乱。
陆不凡下意识地靠近了藤茉莉一步,手按在腰间的柴刀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山野少年的质朴气息,与这海滨小镇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藤茉莉却显得颇为平静,她重新拉好兜帽,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和往来行人。
她的目光在一家挂着“海图坊”招牌的店铺前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几个正在谈论“潮信”和“暗流”的渔民。
“陆大哥,”她低声对陆不凡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打探一下消息。这望海镇是东海信息交汇之地,或许能听到些有用的传闻。”
陆不凡点头同意。他们寻了一间看起来不算起眼,但还算干净的客栈,名叫“听涛阁”。要了一间普通客房,将行李放下。
安顿好后,陆不凡便想立刻出去打听关于“听潮石”、“星陨铁”之类的消息,却被藤茉莉轻轻拦住。
“陆大哥,稍安勿躁。”藤茉莉站在客房的窗边,望着外面喧闹的街道,“初来乍到,贸然打听这些敏感之物,容易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先去集市走走,听听市井之言,了解一下此地的势力分布和近期动向。”
陆不凡恍然,暗赞藤茉莉心思缜密。自己确实有些心急了。
两人稍事休息,便来到了望海镇最热闹的集市。集市上货物琳琅满目,多是海产、珍珠、珊瑚、以及一些粗劣的避水符、航海罗盘等修士用品。叫卖声、议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喧闹无比。
藤茉莉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各种信息。
她在一个卖海螺和贝壳的老妪摊前停下,拿起一枚有着奇异螺旋纹路的白色海螺,轻声问道:“婆婆,这海螺纹路好奇特,是附近海域产的吗?”
老妪见有客上门,热情地介绍起来,话匣子打开,不免就扯到了哪片海域风浪大,哪片海域最近有怪事,哪个岛上的修士老爷最近在收购奇特的矿石等等。
陆不凡跟在旁边,听着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心中对藤茉莉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她总能从最寻常的交谈中,提取出有价值的内容。
就在藤茉莉放下海螺,准备离开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目光投向集市尽头那片波光粼粼的海湾。
“怎么了,藤姑娘?”陆不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藤茉莉沉默片刻,微微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似乎感觉到一丝很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波动,带着点……星辰的气息。很淡,一闪即逝,或许是错觉。”
星辰的气息?陆不凡心中一动。难道这么快就有机缘的线索了?
藤茉莉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静:“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这望海镇,比想象中有趣。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涛声依旧。陆不凡看着藤茉莉被夕阳勾勒出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以及一丝因未知而产生的紧张。
在望海镇“听涛阁”歇息了一晚,当然还是老样子,陆不凡睡地上,藤茉莉睡床上。
第二日,陆不凡早早便醒了。窗外传来海浪声与隐约的市集喧嚣,提醒着他已身处遥远的东海之滨。他心中惦记着藤茉莉昨日感应到的那丝“星辰波动”,以及淬体机缘之事,有些迫不及待。
用过早饭后,藤茉莉却并未急着带他出去寻找,反而在房中铺开一张在镇上购买的简陋东海区域图,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细毫笔和一小碟朱砂,对照着窗外天色与海风方向,在地图上细细标注起来。
“陆大哥,莫急。”她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星辰之力与潮汐月相息息相关。若我所感不差,那缕波动当与特定时辰的潮水有关。我们需等。”
陆不凡按捺住性子,看着藤茉莉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时而掐指推算,时而在地图上点下一个朱砂小点,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
如此过了两日,藤茉莉白日里或去集市闲逛,或向客栈伙计打听些潮汐、天气的琐事,晚上则常常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仰望星空,一看便是许久。
陆不凡虽不解其意,但出于信任,只是默默跟随,暗自调整自身状态,将气血维持在最佳。
直到第三日黄昏,藤茉莉找到陆不凡,眸中带着一丝确定的光彩:“陆大哥,准备一下,今夜子时,我们出海。”
“出海?”陆不凡一怔。
“去那里!”藤茉莉指向窗外海湾的东南方向,那里有一片在落日余晖中显得黑黢黢的礁石群,远离主航道,浪花拍打其上,溅起雪白的泡沫,“那片礁石,当地人称之为‘鬼见愁’,暗流涌动,船只难近。但我推演数次,今夜子时,恰逢望日大潮,月华最盛,且天象显示,摇光星力会有一个短暂的倾泻期。那片礁石区域,应是这望海镇附近,星辰之力与潮汐之力交汇最烈之处。”
她看着陆不凡,语气郑重:“若想引潮汐星辰之力淬体,那里是唯一的机会。但风险极大,暗流与狂浪非比寻常,你需有心理准备。”
陆不凡握紧了拳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的光芒:“藤姑娘,我明白。再大的风险,我也要一试!”
是夜,月明星稀,一轮满月悬于海天之上,清辉洒落,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子时将近,海潮声愈发汹涌澎湃。
两人租了一艘小舢板,陆不凡奋力划桨,凭借着过人的臂力和对水性的初步适应,小心翼翼地避开明显的漩涡,朝着“鬼见愁”礁石群靠近。
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威力。海浪像一头头咆哮的巨兽,疯狂地撞击着黝黑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小舢板在波谷浪尖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藤茉莉紧紧抓着船舷,脸色苍白,但她始终睁大眼睛,观察着月光在礁石上反射的角度,以及浪潮涌动的特定节奏。
“就是那里!”她突然指向一块巨大、平坦、宛如卧牛般的黑色礁石。
那礁石位于礁群相对中心的位置,承受着四面八方浪涛的冲击,但在月光的照耀下,其表面似乎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银辉。
“陆大哥,登上那块礁石!盘坐其上,运转《北斗圣体》功法,全力感应摇光星!记住,无论多痛苦,都要守住心神,引导潮汐与月华之力冲刷己身!”藤茉莉的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陆不凡深吸一口气,看准一个浪头回落的间隙,猛地从小舢板上一跃而起,如同灵猿般几个起落,险之又险地踏上了那块卧牛礁。
双脚刚踏上礁石,一股磅礴巨力便从脚下传来,那是海浪冲击礁石的震动,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立刻盘膝坐下,摒弃杂念,全力运转《北斗圣体》法诀。
起初,只有冰冷的海水不断拍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气血翻腾。但渐渐地,随着他心神沉入功法,感应着头顶传来的月华之力~
异变陡生!他身下的礁石,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磁场。四周汹涌的潮水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冲击,而是化作一股股精纯、浩荡的水属性元气,顺着周身毛孔,强行灌入体内!
与此同时,天空中洒落的月华,也仿佛受到牵引,凝聚成丝丝缕缕的银白光点,融入潮水元气之中,一同涌入!
“呃啊——!”陆不凡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这感觉,远比单纯的浪潮拍打痛苦千百倍!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夹杂着灼热的细流,在他每一条经脉、每一寸骨骼中疯狂穿梭、冲刷、撕裂!他的皮肤表面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然后又变得青紫,体表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血珠,但转眼就被海水冲走。
他紧守灵台一丝清明,咬牙承受着这非人的痛苦,按照功法指引,努力引导着这股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循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纤维在断裂后又重组,骨骼在震颤中变得更加密实,经脉在撕裂后被拓宽……
礁石下方的小舢板上,藤茉莉紧张地注视着礁石上的身影。她能看到陆不凡身体剧烈的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痛苦闷哼,更能感受到周围天地元气以及那微弱的星辰之力,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那块礁石汇聚。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影渐渐西斜。
突然,陆不凡身体猛地一震,周身气血如同江河决堤般奔涌起来,皮肤下的青紫色迅速褪去,转而透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隐隐有极其淡薄的银色星芒在体表一闪而逝!
他豁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四射,原本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沉稳与力量感。
潮汐淬体,成了!
他成功借助望日大潮与摇光星力,完成了《北斗圣体》第一层所需的第二次淬体!
陆不凡站起身,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和更加坚韧的肉身,心中激动难抑。他望向下方小舢板上的藤茉莉,只见她也正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笑容。
海风依旧凛冽,浪潮依旧汹涌,但陆不凡却觉得,这片曾经令他敬畏的大海,此刻似乎变得亲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