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的人看惯了那些头像,只当是一种象征,可眼下这天下,才刚安稳没多少年,百姓对皇家既敬且畏,真把人脸刻在钱上,怕是敬畏多了,亲近反倒少了,说不定还会生出些不必要的揣测。
朱允熥偷偷抬眼瞅了瞅老朱,见他正拿着那枚“龙凤呈祥”金币,跟马皇后低声说着什么,眉眼间虽还有威严,却没了方才的沉脸。再看皇奶奶,正笑着把莲子羹往他这边推了推,眼神里满是温和。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想法是好的,可路子走歪了。后世的法子再好,也得看合不合当下的水土。就像种庄稼,南方的稻子移到北方,不换个种法,哪能有收成?
“皇爷爷,皇奶奶,”朱允熥拿起那枚金币,轻轻放回桌上,小脸上没了方才的调皮,多了几分认真,“孙儿晓得了。是孙儿想岔了,这些钱……是该改改。”
老朱闻言,眉头舒展了些,端起茶盏呷了口,没说话,却朝他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这才像样”。
马皇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熥儿能想明白就好。你有这份心,爷爷奶奶都知道。只是这治国理事,就像搭房子,得一块砖一块瓦稳稳当当地来,急不得,也马虎不得。”
朱允熥点点头,心里头那点失落渐渐被一种通透取代。他看着桌上的钱币,忽然觉得,就算没了人像,刻上龙纹凤纹嘉禾纹,反倒更显出大明朝的样子来——那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庄重和气度,不是他凭着后世记忆就能随便改动的。
看来,往后做事还得多想想,不能一股脑地把后世的东西硬往这大明朝上套。毕竟,日子是过在当下的,法子也得跟着当下的世道走才成。
朱允熥把碗里的莲子羹吃得干干净净,又扒拉了两口糙米饭,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朝老朱和马皇后打了个招呼:“皇爷爷,皇奶奶,孙儿吃饱啦,这就去告诉王匠头改样式去!”
老朱挥挥手,嘴上说着“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眼里却带着点笑意。马皇后叮嘱道:“慢些走,跟匠户说清楚,别让人白忙活。”
“晓得了!”朱允熥应着,像只刚偷吃饱的小松鼠,揣着那包钱币一溜烟跑出乾清宫。刚到宫道上,就见几个小太监正蹲在墙角晒太阳,看见他跑过来,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他也没心思理会这些虚礼,脑子里全是龙纹凤纹该怎么配才好看。路过御花园时,瞥见池边新开的荷花,忽然停下脚步——那荷叶舒展的模样,倒像是百姓田里的嘉禾,若是刻在银币背面,既应了“嘉禾”之意,又透着鲜活气,百姓见了怕是会觉得亲切。
这么一想,脚步更急了,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嘴里还念叨着:“龙纹要大气,凤纹得雅致,嘉禾得饱满……”路过侍卫处时,守值的侍卫见他这模样,都忍不住偷偷抿嘴笑,这位皇孙殿下,总是一阵风似的,一会儿琢磨这一会儿琢磨那,却偏偏每次都能琢磨出点新鲜名堂来。
到了工部作坊外,王匠头正领着几个老师傅围着模具发愁,见朱允熥来了,忙迎上来:“殿下,您来得正好,这人像的细节……”
“王师傅,人像不用刻了。”朱允熥打断他,把布包里的钱币倒出来,指着其中一枚说,“您看,金币就刻龙凤呈祥,龙要威严,凤带笑意,就像……就像皇爷爷和皇奶奶并肩的样子。银币嘛,正面用国号,背面刻嘉禾,要那种沉甸甸、结满穗子的,看着就有好收成的模样!”
王匠头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殿下这主意好!龙纹凤纹合礼制,嘉禾纹接地气,比刻人像稳妥多了!”旁边的老师傅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龙纹该用五爪还是三爪,嘉禾该刻几株才匀称。
朱允熥听着他们讨论,心里那点因改动而生的惋惜彻底没了。他看着作坊里炉火熊熊,匠人们脸上的认真劲儿,忽然觉得,这才是对的——不是把后世的影子硬塞进来,而是顺着这时代的纹路,一点点雕琢出属于大明朝的样子。
“就按你们说的来,”他拍了拍王匠头的胳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赶明儿新钱铸出来,我先给皇爷爷送几枚去,保准他夸你们手艺好!”
工匠们听着朱允熥这话,脸上都堆着笑应和,心里却暗暗嘀咕:这位淮王殿下,可真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前几日刚把人像的模子刻得七七八八,连陛下和皇后的眉眼都细细打磨过,王匠头还特意让最手巧的徒弟盯着,就怕有半分不妥。这才刚歇口气,殿下又风风火火跑来说要改样式,龙凤纹、嘉禾纹虽说是合规矩,可先前那些功夫终究是白费了,凿子刻坏了好几把,烧红的铜水也浪费了两炉。
“可不是嘛,”有个老匠人趁朱允熥转身的功夫,偷偷跟旁边的年轻徒弟撇嘴,“前儿还说人像最显亲近,这转眼就改了主意,咱们这双手,都快跟不上殿下的心思了。”
徒弟刚想接话,被王匠头狠狠瞪了一眼,忙低下头去。王匠头心里头也犯嘀咕,这位小殿下主意来得快,前阵子琢磨着要弄什么“流水线”铸钱,让他们把熔铜、制模、冲压的活儿分开干,一开始众人都觉得麻烦,可试了几日,效率竟真提上去了。这次改样式虽说是折腾,可方才殿下说的龙凤嘉禾纹,细想想确实比人像更妥当。
“行了,开工!”王匠头一声令下,作坊里又热闹起来,炉火“噼啪”作响,凿子敲在铜模上的声音清脆有力,先前那点抱怨,早被对新钱的期待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