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这才是他的儿子,有血性,有冲劲,眼里的光比北平的日光还烈。将来若是驰骋沙场,定是员猛将,比那个连马都骑不稳的老大,不知强多少。
“有志气。”他把朱高煦抱起来,放在腿上,指着画上的枪,“这枪画得不对,枪头得更尖些,这样才能刺穿敌人的盔甲。”
朱高煦立刻瞪大眼睛:“那爹教我!我要画得比谁都好!”
看着儿子急切的样子,朱棣忽然觉得,或许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他一个文弱的老大,就再给个勇武的老二。将来老大守成,老二征战,倒也相得益彰。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朱高煦,又想起被抱走时哭成泪人的朱高炽,心里那点空落渐渐被填满了。或许,不必强求每个儿子都像自己,只要朱家的血脉能往下传,胖点弱点,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想起朱高炽那怯懦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回头让先生多教教他兵法,就算不能上战场,至少得懂些谋略,将来也能帮衬着老二些。
“走,爹教你画枪。”朱棣拿起笔,在纸上勾勒出枪尖的形状,朱高煦趴在他胳膊上,小脑袋凑得极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再尖点,再尖点”。
应天郭恒案比历史上提前半年爆发。
秋意总带着股湿冷,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人的心口。乾清宫的烛火彻夜未熄,朱元璋坐在案前,手里攥着一本账册,指节捏得发白,青筋在布满皱纹的手背上突突跳动——那是户部送来的漕粮核销账,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却在他眼里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网住的全是蛀虫。
“啪!”账册被狠狠摔在地上,纸页散乱开来,露出里面被朱笔圈住的“亏空”二字。朱元璋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砚台里的墨汁泼溅出来,在明黄的袍角上晕开一团黑渍,像极了他此刻眼里的戾气。
“郭桓!”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那个狗东西给朕捆过来!”
殿外的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外传旨。这几日陛下的脾气本就像拉满的弓,各州府报上来的税粮亏空越来越多,江南的秋粮刚入仓,就有御史奏报,说苏州府的漕粮竟被掺了三成沙土,而主管此事的,正是户部侍郎郭桓。
郭桓被押进殿时,还在挣扎,官帽歪在一边,袍角沾着泥。他看见朱元璋案前散落的账册,脸色瞬间惨白,却还强撑着喊道:“陛下!臣冤枉!那些账册是伪造的,是有人陷害臣!”
“冤枉?”朱元璋冷笑一声,弯腰捡起一本账册,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你自己看看!浙江的秋粮,账面入库八万石,实际只有五万石,那三万石去哪了?你说!是不是被你和那些州官分了?”
郭桓被砸得嘴角淌血,却依旧哭喊:“陛下明察!江南水患刚过,粮道受损,损耗是难免的……”
“损耗?”朱元璋一步步逼近,龙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敲在郭桓的心上,“损耗能让你在应天府买三进的宅院?能让你家仆役穿绫罗绸缎?朕告诉你,郭桓,从你当户部主事那天起,朕就盯着你了!你以为你和那些布政使、知府暗通款曲,朕不知道?”
他猛地踹翻旁边的香炉,铜炉撞在柱子上,香灰撒了一地。“洪武元年,朕就立了规矩,贪赃六十两以上者,剥皮实草!你当朕的话是耳旁风?”
郭桓瘫在地上,终于没了力气挣扎,眼里只剩下恐惧。他知道,落在这位铁血帝王手里,求饶是没用的——当年胡惟庸案,牵连万人,陛下眼皮都没眨一下,更何况他这小小的侍郎。
“陛下……饶命……”他声音发颤,像条濒死的狗。
“饶你?”朱元璋眼神冰冷,“那被你克扣了赈灾粮的河南灾民,谁饶他们?那因为税银被贪墨,卖儿鬻女的百姓,谁饶他们?”他忽然提高声音,对着殿外喊道,“传旨!将郭桓及其党羽,不论官职大小,一律下狱!查抄家产,凡贪赃银两者,追回入库!”
“陛下!”站在一旁的朱标忍不住上前一步,“此事牵连甚广,是否先查明……”
“查明?”朱元璋猛地转头,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到朱标身上,“等你查明,那些蛀虫早就把银子运到海外去了!标儿,你就是心太软!这些人,一个个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这大明朝的根基就要被他们蛀空了!”
朱标被他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爹,律法当有分寸,若一味株连,恐失民心……”
“民心?”朱元璋指着地上的郭桓,“百姓最恨的就是贪官!朕杀了他们,百姓只会拍手称快!”他挥了挥手,“不必多言!此事朕亲自督办,谁要是敢说情,一并按同党论处!”
朱标看着父亲眼里那不容置疑的狠厉,心里一阵发沉。他知道,这场风暴一旦掀起,就再难平息。
旨意一下,应天城立刻陷入一片肃杀。锦衣卫和刑部的缇骑像蝗虫一样涌出,户部、刑部、礼部……凡是与郭桓有过往来的官员府邸,都被贴上了封条。哭喊声、马蹄声、锁链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应天秋日的宁静。
郭桓的家被抄出白银五万两,黄金千两,还有无数良田美宅的地契——这些财富,足够让河南灾民度过整个冬天。随着审讯深入,更多的名字被牵扯出来:应天府尹、浙江布政使、苏州知府……甚至连宫中的几个宦官,都被查出与郭桓勾结。
朱元璋坐在乾清宫,看着送来的供词,一页页翻过,脸色越来越沉。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都是百姓的血泪。他拿起朱笔,在供词上批下一个又一个“斩”字,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