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气息在迷雾鬼沼里沉淀、发酵，凝成粘稠的实质。污浊的泥沼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每一次破裂都喷出一股墨绿色的瘴气，裹挟着尸体腐烂的甜腻腥臭，直往人鼻腔里钻。浓得化不开的灰雾低低地压着，像一层裹尸布，光线艰难地透下来几缕，也早已被染成病态的昏黄，勉强照亮脚下深不见底的泥潭和那些漂浮其上、肿胀发白的兽尸残骸。
林衍握剑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白。玄微子那老道临行前的低语，此刻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神：“……清雪那丫头……道心早被蛀空了！伪天道……是伪天道的气息！那东西沾不得，一沾上，人就不是人了！”
不是人？林衍的心猛地一抽。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灰雾搅得更为浑浊的区域，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帘幕，看到那个刻在骨髓里的身影。可那身影，如今却被玄微子打上了一个血淋淋的标签——伪天道！那是修道界最深的禁忌，是条一旦踏上就再无回头路的绝途，彻底扭曲心性与力量，将人化为非人的邪物！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前方粘稠如粥的灰雾毫无征兆地、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狠狠撕开！
一道人影裹着腥风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她身上的白衣早已看不出本色，被泥沼和暗红的血污浸透、撕扯成褴褛的布条，露出下面惨白得发青的皮肤。那张曾经清丽绝伦、足以让月华失色的脸庞，此刻却爬满了蛛网般的漆黑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肉下缓缓蠕动、搏动，每一次搏动都透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邪异。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曾经映着春水秋波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点燃烧着纯粹恶意的猩红，如同炼狱深处永不熄灭的鬼火，死死钉在林衍身上，里面翻涌着无边的怨毒、疯狂，以及对某种东西近乎贪婪的饥渴！
“林——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炸开，如同生锈的铁片在刮擦骨头，瞬间刺透了层层瘴雾！声音里浸透了骨髓深处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是她！真的是她！苏清雪！那个曾与他月下对酌、耳鬓厮磨，约定共赴大道的未婚妻！
林衍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揉捏。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痛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握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剧烈一颤，那柄斩妖除魔、坚逾精钢的本命灵剑“惊蛰”，第一次在他手中发出了低沉的悲鸣。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毫厘之间，苏清雪动了！
她那只裸露在褴褛衣袖外的手臂猛地抬起。那已不能称之为手臂——皮肤布满龟裂的黑纹，干枯如古树皮，指甲暴长、扭曲，闪烁着金属般的青黑幽光，五指张开，赫然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鬼爪！爪尖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啸，带着一股腥臭污秽的狂风，直插林衍心窝！速度之快，力量之狠，角度之刁钻，完全摒弃了任何防御，只求一击毙命！那爪风掠过之处，连浓稠的瘴雾都被瞬间腐蚀出五道清晰的黑色轨迹！
“清雪！”林衍的嘶吼带着血沫的咸腥，是惊怒，更是锥心刺骨的痛。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惊蛰剑爆发出清越的龙吟，青蒙蒙的护体罡气瞬间透体而出，在身前凝成一面急速旋转的青色气盾。
砰——！
鬼爪狠狠撞上气盾！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窒息的撞击，如同重锤砸在败革上。一圈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涟漪以撞击点为中心猛地炸开！
嗤嗤嗤……！
林衍的护体罡气与那爪上缠绕的灰黑气息剧烈冲突、湮灭，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刺耳声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来，林衍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气血翻腾，喉头一甜，整个人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震得向后滑退！
脚下的烂泥被犁开两道深沟，泥浆四溅。更可怕的是，那爪风余波扫过旁边一株歪斜的枯树，碗口粗的树干无声无息地从中断裂，断口处一片焦黑，如同被强酸腐蚀，迅速化为飞灰！
伪天道之力！侵蚀万物，腐朽生机！
林衍强行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惊蛰剑稳住身形，剑尖直指前方那个扭曲的身影。剑气激荡，将周身弥漫的毒瘴逼开一尺。他死死盯着苏清雪脸上那些活物般蠕动的黑纹，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清雪！醒醒！看着我！我是林衍！停下来！别让那东西彻底吞噬你！” 他试图在她那双猩红的、只剩下疯狂的眼眸深处，找到一丝一毫属于过去的影子，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挣扎也好。
“林衍？”苏清雪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脖颈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她脸上那些漆黑扭曲的纹路猛地一阵剧烈蠕动，像是在嘲笑着林衍的天真。猩红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疯狂，如同凝视深渊。“咯咯咯……”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从她喉咙里滚出，如同夜枭啼哭。“我当然记得你！我怎么会忘记你？我的好未婚夫！我的……绊脚石！”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周身的气息骤然狂暴！浓稠如墨的灰黑雾气猛地从她干枯的躯体里喷薄而出，在她身后疯狂凝聚、扭曲，隐隐形成一个巨大、模糊、充满亵渎意味的狰狞轮廓！那轮廓散发出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林衍的心头，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鬼沼的灰雾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意志的召唤，疯狂地向她身后那模糊的轮廓涌去，融入其中，使其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恐怖！
“你给不了我的！” 苏清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狂怒和不甘，仿佛积压了万年的火山猛然喷发。她那只鬼爪再次扬起，爪尖缭绕着毁灭性的灰黑气流，搅动着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你给不了的‘天道’！我自己去撕！去抢！去夺！这力量，才是我所求！”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模糊！速度比刚才更快了数倍！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那无处不在的灰黑雾气之中，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带着浓烈恶意的残影。
林衍心头警兆如同沸油般炸开！惊蛰剑毫不犹豫地反手撩向身后空处！
锵——！
刺耳的金铁爆鸣炸响！火星四溅！
苏清雪的鬼爪诡异地从林衍身后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浓雾中探出，精准无比地抓在了惊蛰剑的剑脊之上！爪上蕴含的恐怖巨力和那股侵蚀一切的灰黑气息，震得剑身剧烈嗡鸣，林衍握剑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流下！
“不够！还不够！” 苏清雪尖啸着，另一只鬼爪如毒蛇出洞，绕过剑锋，五指如钩，带着洞穿金石的恶风，直掏林衍的丹田要害！指尖缠绕的灰黑气息凝如实质，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
千钧一发！林衍瞳孔缩成针尖！丹田乃修士命门，一旦被破，修为尽毁，形同废人！惊蛰剑被对方一爪死死钳住，回防已然不及！生死关头，林衍体内沉寂的剑元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惊雷引！”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林衍全身毛孔瞬间喷薄出无数道细如牛毛、却锋锐无匹的青色剑气！这些剑气并非射向苏清雪，而是以林衍的身体为中心，狂暴地、无差别地向四面八方疯狂攒射！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精纯凌厉的剑意，如同一个瞬间炸开的青色刺猬！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剑气攒射声响起！无数道细小的青色电光瞬间笼罩了林衍周身三尺之地！
苏清雪那只掏向林衍丹田的鬼爪首当其冲！
嗤啦！嗤啦！
坚韧如精钢、缠绕着伪天道之力的鬼爪，竟被这狂暴无匹的青色剑气硬生生撕裂！干枯发黑的皮肉被剑气绞碎、剥离，露出下面同样布满黑色纹路的森白指骨！那指骨在密集剑气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几片碎裂的指甲带着污血飞溅而出！
“呃啊——！”
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嘶吼从苏清雪喉咙里挤出！她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随即被更加疯狂的怨毒所淹没！钳住惊蛰剑的那只爪子因剧痛而力道稍松。
就是现在！
林衍眼中厉芒爆闪！手腕猛地一拧一震！
惊蛰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长吟，青光大盛，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纯粹剑元顺着剑身猛然爆发！如同挣脱囚笼的怒龙！
轰！
钳住剑身的鬼爪被这股沛然巨力狠狠震开！苏清雪那干枯扭曲的身体被震得向后踉跄数步，每一步都在污浊的泥沼中踏出一个深坑，泥浆四溅。她那只被剑气绞伤的爪子无力地垂落，指骨裂痕清晰可见，粘稠的、带着浓烈腐蚀恶臭的黑血滴滴答答落下，将脚下的泥沼灼烧出缕缕黑烟。
林衍趁势拉开距离，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经脉被伪天道之力侵蚀带来的阵阵灼痛。他死死盯着苏清雪那只受伤的手，心中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淹没。伤在她身，痛在他心！可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除了疯狂燃烧的恨意和更深的贪婪，再无其他。
“你…你竟然伤我！” 苏清雪缓缓抬起那只白骨森森、布满裂痕的手，凑到眼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猩红的瞳孔里倒映着惨白的骨茬和滴落的黑血，非但没有丝毫痛苦，反而流露出一种病态的兴奋和贪婪，仿佛那伤口是通向更强大力量的祭品！她猛地抬头，扭曲的脸上，那些黑色符文如同活蛆般剧烈蠕动起来，散发出更加强烈、更加污秽的波动！
“很好！很好！这点痛算什么！只要能得到那力量！撕碎你！吞噬你！我就能更进一步！” 她歇斯底里地尖啸着，声音如同无数玻璃在摩擦，“把你的剑元！你的血肉！你的魂魄！都给我！！”
随着她的尖啸，整个迷雾鬼沼似乎都在回应！周围粘稠的灰雾疯狂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以苏清雪为中心！泥沼深处，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枯骨残骸，被这股邪恶的力量强行唤醒、拼凑！一具具由枯骨、烂泥和扭曲怨念组成的狰狞骨妖，挣扎着从腐臭的泥潭中爬出，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发出无声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朝着林衍围拢过来！地面在无数骨妖的踩踏下剧烈震颤！
同时，苏清雪那只受伤的手猛地张开！掌心对着林衍！掌心处，一个由纯粹灰黑能量构成的、充满亵渎感的扭曲符文瞬间凝聚成型！符文核心处，一点令人心悸的黑暗疯狂旋转、塌陷，仿佛要吞噬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生机！
“死吧！！” 苏清雪狞笑着，掌心那枚扭曲符文爆发出毁灭性的光芒！
一道碗口粗细、凝练到极致的灰黑色光柱，无声无息，却快逾闪电，撕裂了浓雾，带着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气息，直射林衍！光柱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一条久久不散的黑色真空轨迹！沿途几只挡路的骨妖被光柱边缘擦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化为飞灰！
伪天道·湮灭之触！
毁灭的气息瞬间锁定了林衍的魂魄！避无可避！
林衍瞳孔骤缩！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将他彻底笼罩！那光柱蕴含的力量，绝非他此刻的护体罡气可以抵挡！惊蛰剑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剑身嗡鸣震颤，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青光！
“剑域·镇山河！”
林衍再无保留！一声长啸，声震四野！体内苦修多年的精纯剑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惊蛰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不再是单一的青色，而是如同包容万物生机的混沌初光！无数玄奥繁复的剑道符文从剑身上流淌而出，瞬间烙印在周围的空间！
嗡——！
以林衍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一个半透明的、流动着混沌色光晕的球形剑域瞬间张开！剑域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充斥着无数细密如针、却蕴含着镇压、切割、消磨万法的凌厉剑意！时间与空间的流动在这里都变得粘稠、迟滞！那些扑到剑域边缘的骨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利刃的铜墙铁壁，瞬间被切割、绞碎成无数骨渣，簌簌落下！
轰隆——！！！
灰黑色的湮灭光柱狠狠撞在了混沌剑域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亿万砂轮在疯狂摩擦的刺耳尖啸！混沌剑域剧烈地波动、扭曲、变形！剑域表面，无数细小的剑意符文疯狂闪烁、明灭，与那湮灭性的灰黑能量激烈地对抗、湮灭！整个剑域如同一个被巨力挤压的皮球，向内剧烈凹陷！林衍身处剑域核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都渗出细细的血丝！维持剑域的剑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消耗！
“挡？我看你能挡多久！” 苏清雪狞笑着，那只完好的鬼爪也猛地抬起，掌心同样凝聚出一枚更加巨大、更加扭曲的灰黑符文！第二道毁灭光柱正在成型！她要彻底碾碎这碍事的乌龟壳！
剑域在两道伪天道湮灭之触的疯狂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急剧黯淡，范围被压缩到不足五丈！林衍如同怒涛中的孤礁，死死支撑，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惊蛰剑的悲鸣越来越弱，剑身上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剑域行将崩溃的刹那，林衍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以身为剑，魂引天诛！惊蛰——寂灭！”
他猛地喷出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尽数喷洒在惊蛰剑黯淡的剑身之上！嗡——！剑身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华！一股远超林衍自身极限的、带着毁灭与终结意味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这剑意并非针对苏清雪，而是……引动了这片天地间沉寂已久的某种规则！
轰咔——！！！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恐怖雷霆，仿佛自九幽深渊最底层劈出，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鬼沼的迷雾，带着审判万灵、终结一切的煌煌天威，悍然撕裂了昏暗的天穹！目标，直指苏清雪！
这不再是凡俗的剑招，而是林衍以自身精血魂魄为引，强行沟通天地杀伐本源，引来的禁忌天诛！
天威煌煌，不可直视！
苏清雪脸上那疯狂狞笑瞬间凝固！猩红的瞳孔第一次被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所占据！她背后那由伪天道之力凝聚的庞大虚影，在这道终结雷霆面前，竟发出无声的哀嚎，剧烈扭曲、淡化，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她本能地想要收回轰击剑域的双爪，全力防御头顶那灭顶之灾！
然而，迟了！
那道终结雷霆的速度，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清雪眼中那极致的恐惧，骤然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暴戾的凶性所取代！她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厉咆哮，竟是不管不顾那道即将临头的天诛雷霆，双爪之上凝聚的灰黑符文猛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的光芒，狠狠轰向林衍那摇摇欲坠的剑域！
她竟要以命换命！在自身被天诛毁灭前，也要拉着林衍同归于尽！
轰——！！！
第一声巨响，是伪天道湮灭之触狠狠撞在失去林衍全力维持、光芒黯淡到极致的混沌剑域上！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布满裂痕的混沌剑域轰然破碎！无数剑意符文哀鸣着炸裂、消散！狂暴的湮灭性能量瞬间冲入！
噗——！
林衍如遭万钧重锤猛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线！惊蛰剑发出一声哀鸣，灵光彻底黯淡，脱手飞出，斜插在远处的烂泥之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咔——！！！！
第二声更加宏大、更加恐怖的巨响震彻了整个迷雾鬼沼！那道煌煌天诛之雷，毫无花巧地、结结实实地劈在了苏清雪的头顶！
“呃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划破长空！比厉鬼的哭号更刺耳，比深渊的哀鸣更绝望！
刺目的雷光瞬间吞没了苏清雪的身影！她周身汹涌的灰黑雾气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哀鸣，瞬间被蒸发、净化了大半！那个庞大的伪天道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彻底崩碎成漫天黑烟！她身上那些如同活蛆般蠕动的黑色符文，在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下疯狂扭动、崩解、燃烧！皮肉焦黑碳化，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
雷光散去。
原地只剩下一个焦黑的人形轮廓，冒着袅袅青烟，僵硬地矗立在泥沼之中。身上缭绕的伪天道黑气淡薄了许多，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跗骨之蛆般在焦炭般的皮肉下顽强地蠕动。那双猩红的眼睛，光芒黯淡了大半，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远处倒在泥泞中挣扎的林衍，里面燃烧的疯狂和怨毒，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濒死的痛苦和彻底的绝望，变得更加纯粹、更加骇人！
林衍挣扎着撑起半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他看着那个焦黑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更加纯粹的恨意，一股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引动天诛，已是搏命一击，此刻的他，经脉如同寸寸断裂，丹田枯竭，连动一下手指都艰难无比。
完了吗？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灰暗。
就在这时！
“嗬…嗬嗬……” 苏清雪那焦炭般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她竟然还没死！那残存的伪天道之力如同最顽强的毒瘤，支撑着她早已破败的躯壳！她那只相对完好的手臂，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对准了几乎失去反抗之力的林衍！掌心处，残余的灰黑能量如同濒死的毒蛇，再次开始凝聚、压缩！虽然微弱，但那股毁灭的气息，依旧足以致命！
林衍看着那只缓缓抬起、凝聚着最后死亡之力的鬼爪，看着那双只剩下疯狂和毁灭的红眸，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他挣扎着，试图去够不远处插在泥里的惊蛰剑，指尖却只徒劳地抓了一把冰冷的烂泥。
结束了……吗？
就在苏清雪掌心那最后一缕灰黑光芒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她那只抬起的手臂，猛地僵在了半空！
猩红眼眸深处，那如同凝固岩浆般的疯狂，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荡开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那涟漪中，挣扎着浮现出一抹……近乎茫然的痛苦？一丝……被无尽黑暗淹没前的、属于“苏清雪”的惊惶？
这变化极其短暂，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衍捕捉到了！他那双因绝望而黯淡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在无尽长夜中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清雪？！”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你吗？！苏清雪！回来！！” 那吼声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回应他的，是苏清雪喉咙里爆发出更加混乱、更加痛苦的嘶嚎！那声音仿佛有两个人格在体内疯狂撕扯！她那只凝聚着死亡之力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掌心处凝聚的灰黑光芒明灭不定，时而强盛，时而溃散！她脸上的焦黑皮肉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抽搐，那些残存的黑色符文如同受惊的蛇群，在她皮肉下更加疯狂地窜动、搏斗！
“不…滚开！我的……力量……是我的！” 她断断续续地嘶吼着，语句混乱不堪，充满了自我毁灭的冲突。
就在这混乱的僵持中——
咕嘟…咕嘟咕嘟……
一阵异常沉闷、粘稠的涌动声，毫无征兆地从苏清雪脚下那片被雷霆轰击过、又被伪天道力量反复污染的泥沼深处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吸吮感，仿佛沼泽之下，有什么沉睡的巨物被这场惨烈的战斗和弥漫的伪天道气息所惊醒、所吸引。
紧接着，苏清雪脚下那片焦黑、龟裂的泥沼地面，突然如同活物般软化、塌陷！不是普通的泥足深陷，而是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漩涡的中心，散发出比鬼沼本身浓雾更加深沉、更加污秽、更加贪婪的吸力！那吸力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
“呃？！”
苏清雪混乱的嘶吼戛然而止！她身体猛地一沉！双脚瞬间被那粘稠如胶的黑色漩涡死死缠住、吞噬！那漩涡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残存的伪天道气息！她周身那些原本还在顽强蠕动的黑色符文，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尖啸，疯狂地想要挣脱，却被那黑色泥沼更凶猛地拖拽下去！
“不——！我的力量！还给我！！” 苏清雪彻底陷入了极致的恐慌和暴怒！她那只凝聚着最后力量的手臂不再指向林衍，而是疯狂地抓挠着缠住自己双腿的黑色泥沼！尖锐的骨爪在粘稠的黑泥上撕扯，却只溅起几点污浊的泥点，根本无法撼动那恐怖的吸力分毫！残存的伪天道之力如同最后的燃料，在绝望的挣扎中加速燃烧、流逝！
林衍目眦欲裂！他忘记了自身的伤痛，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可身体刚一动弹，剧痛和虚弱就让他再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泞里，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黑色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苏清雪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沉没！焦黑的腰部……胸口……脖子……转眼间，那污秽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泥已经没到了她的下巴！
就在那散发着浓烈腐臭、粘稠如胶的黑泥即将淹没苏清雪口鼻的最后一刹那——
林衍的瞳孔骤然缩紧！
透过那翻涌的、污秽的黑泥，他清晰地看到，苏清雪那只还在泥沼外徒劳抓挠、疯狂挥舞的手臂！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焦黑碳化的表皮大片剥落，露出下面同样布满裂痕、被雷霆灼烧得发脆的森森白骨。骨头上还残留着伪天道符文侵蚀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漆黑痕迹。但就在那截惨白、碎裂的小臂骨上——
紧紧地，系着一圈东西。
那是一段剑穗。
丝线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被血污、泥浆和伪天道的气息浸透、腐蚀，呈现出一种混杂着暗红、墨黑与灰败的肮脏色泽。编织的样式也早已模糊变形，甚至有几处丝线已经断裂、朽烂。
然而，那熟悉的、简单的、略显笨拙的平安结样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林衍的视膜之上，瞬间穿透了所有的疯狂、污秽与绝望，直抵灵魂最深处！
那是……当年青云山巅，月色如练，他笨手笨脚、偷偷练习了无数次，才编好的那枚剑穗。他将它系在她的剑上，指尖拂过她微凉的手背，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愿它……护你平安。”
记忆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山巅清冷的月光气息，狠狠冲垮了眼前这污秽炼狱的壁垒。月光下，她低头看着那枚朴素的剑穗，脸颊飞起红霞，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
那枚小小的、褪色的、几乎被污秽完全吞噬的剑穗，此刻却像一个残酷而巨大的嘲讽，一个血淋淋的证明，证明着那个名为“苏清雪”的灵魂，曾经如此鲜活地存在过。哪怕被伪天道侵蚀扭曲至此，哪怕身陷万劫不复的污浊泥沼，她依旧……系着它。
“清雪——！！！”
林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号，撕心裂肺！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这一声绝望的呼唤之中！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五指深深抠进冰冷的烂泥里，拖出一道血痕。
太迟了。
粘稠冰冷的黑泥，带着吞噬一切的冷酷，瞬间淹没了苏清雪的下巴、口鼻、眼睛……最后是那只高高扬起、白骨嶙峋、系着褪色剑穗的手臂。
咕嘟……
最后一个巨大的、带着满足感的泥泡破裂。
那片区域彻底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圈圈缓慢扩散的黑色涟漪，证明着刚才那惨烈而绝望的吞噬。泥沼表面，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浓重的灰雾再次聚拢过来，将那吞噬一切的漩涡也悄然掩去，仿佛那里从来就只是一片死寂的、普通的烂泥潭。
整个迷雾鬼沼，只剩下林衍那一声绝望悲号后，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他扑倒在冰冷的泥泞里，脸深深埋入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中，身体因极致的悲痛和无力而剧烈地抽搐着。一只沾满污泥、鲜血淋漓的手，五指深深陷入泥中，徒劳地抓握着，仿佛想从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泥里，捞出点什么。
惊蛰剑斜插在不远处，剑身黯淡无光，蒙着厚厚的泥浆，如同主人一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