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鲸站的储藏室里没有时钟，阿杰只能靠两样东西判断时间——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还有手指敲击键盘时，那逐渐发虚的节奏。
沈清焰在冰原上跟极寒死磕，顾北辰在因纽特村庄撞见古老仪式，而他的战场藏在屏幕后面，看不见硝烟，却比前两者更凶险。这根本不是跟敌人斗，是跟自己的大脑掰手腕，稍有不慎，就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储藏室里光线暗得很，只有三台显示器亮着，幽蓝的光映在阿杰脸上，把他的憔悴照得一清二楚。眼下的乌青比昨天又重了些，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扎得慌，嘴唇干得裂了道小口。他被非金属束带绑在椅子上，手腕和脚踝都勒出了红印——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怕哪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又把关键信息发出去。
面前的终端做过物理隔断，连网线都拔了，只留了个本地硬盘。沈清焰临走前写的指南摊在旁边，纸页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娟秀又坚定的字迹很醒目：“找到你的‘基石’，那无关记忆，无关知识，只关乎‘你’之所以为‘你’的本质。”
阿杰盯着这句话，脑子却像一团乱麻。他的“基石”是什么？是敲代码时那种心流状态？是破解完加密算法后，胸口那股憋不住的兴奋？还是…每次想起沈清焰，那种愿意跟着她赴汤蹈火的冲动？
他想抓住这些感觉，可每次刚摸到边，脑子里就会窜出些东西——像深海里的怪物伸出触须，悄摸摸地缠上来，把那些清晰的念头搅得稀碎。
他太熟悉这东西了。那个寄生在他思维里的“幽灵”。
它从不是完整的想法，更像一套藏在神经反射下面的触发协议，平时跟他的正常思维混在一起，甚至偶尔还会帮点小忙——比如突然想起来某个复杂的代码片段，或者快速找到算法里的小漏洞，让他以为是自己“灵光一闪”。可一旦碰到雷区——比如听到“基石”这两个字，或者看到相关的能量模式，它就会立刻醒过来，绕开他的主观意识，偷偷接管控制权。
之前几次出问题，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信号突然被干扰，刚发出去的加密信息就被破解，连他最擅长的反追踪，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瞬间就暴露了。每次事后，他都能隐约觉得不对劲——好像当时手指敲的不是自己想的指令，可再细想，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妈的…”阿杰低骂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开始像拆炸弹一样，一点点复盘自己的思维——刚才为什么会想到那个函数？敲下回车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的恍惚？每一次操作，每一个念头，都被他拉出来反复检查。
这过程简直不是人遭的罪。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有时候挖得太深，会突然觉得“现在这个思考的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有好几次，他实在扛不住，对着空墙嘶吼，用头往桌面上撞，直到额角渗出血来——疼点好，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清醒着。
撑着他没垮掉的，是三个画面。沈清焰临走前拍他肩膀的力度，说“阿杰，靠你了”时的眼神；顾北辰出发前，没说一句话，只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一眼里的信任；还有“剃刀”最后冲进火海的背影，明明知道是死路，却连犹豫都没有。
“不能怂…”阿杰咬着牙，抹了把脸，把那些负面情绪压下去。他开始系统性地记录——把自己的操作日志导出来，哪怕是凌晨三点无意识敲的乱码；把能回忆起来的思维过程写在纸上，哪怕只是“当时觉得这里不对劲”这种模糊的感觉；再把沈清焰发过来的加密信息拆成二进制，一点点比对。
他像个最苛刻的审计员，对着自己这个满是漏洞的“系统”死磕，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显示器的光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连手指都开始抽筋。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意识快要飘走的时候，屏幕上一组数据突然跳了出来——那是之前比对了几十次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像黑暗里的一点萤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问题根本不是他泄露了什么内容，而是触发泄露的“条件”！
他盯着屏幕，心脏越跳越快。那个藏在潜意识里的指令，根本不管他看到的是文字还是代码，只对一种东西有反应——一种极其独特的能量波动“签名”。这东西藏得特别深，混在正常的数据流里，就像在一堆沙子里藏了一粒特定的石子，只有专门的接收器才能找出来。
而这个“签名”的特征…阿杰赶紧调出之前从“灰域”核心数据里解析出的文件，把“基石”的基础能量谐振频率调出来比对——屏幕上两条曲线重合的瞬间，他的后背瞬间就凉透了。
是“深渊之眼”搞的鬼！他们在他脑子里埋的指令，只对沾了“基石”本源能量的信息有反应！
难怪之前针对“灰域”的行动每次都暴露，难怪沈清焰模拟“基石”波段的探测刚发出去就被识破——不是他们伪装得不好，是那信号本身就是钥匙，一碰到他，就把脑子里的“幽灵”给唤醒了！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发冷，可同时，又有一股绝望的兴奋从心底冒出来。冷的是“基石”的影响竟然这么恐怖，连间接的数据流都能远程激活他脑子里的指令；兴奋的是，他终于找到漏洞了——这东西再厉害，也得靠那个精确的“能量签名”才能触发！
要是能逆向推导出这个签名的数学模型呢？要是能复制它，甚至改了它、挡住它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阿杰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简直是疯了——他要去研究的，是来自外星信标的能量特性，那东西连“灰域”的系统都能搅乱，更别说他这颗凡人的大脑。而且他还得在自己身上试，一个不小心，要么彻底失去自我，被指令控制，要么意识被那冰冷的“签名”同化，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阿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他调出所有关于“基石”能量模型的加密数据——这些文件之前他连碰都不敢多碰，生怕触发指令，现在却要一点点拆开。
手指落在键盘上，还是忍不住发颤。每一次运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屏幕上的数据流像冰冷的毒液，一点点钻进他的思维里。很快，他就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开始出现奇怪的几何图形——三角形套着圆形，圆形里又有螺旋，转得他头晕眼花。耳朵里也开始响，是那种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嘶嘶声，他知道，这是“星空低语”，是通过数据传过来的，最表层的回响。
“再撑会儿…就快了…”阿杰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浸湿了衣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逐渐清晰的数学模型——线条越来越复杂，公式越来越长，看得人眼睛发花，可他不敢移开视线。
他必须在自己彻底疯掉，或者被指令控制之前，把这东西搞出来。这可能是他们对抗“深渊之眼”的唯一机会，也是以后能安全接近“基石”的唯一办法。
储藏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服务器风扇的低鸣，还有阿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声。他在跟时间赛跑，跟脑子里的“幽灵”赛跑，更在跟那个藏在星空彼岸的、冰冷的注视赛跑。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盯着屏幕上的能量模型死磕的时候，远在冰核基地的最深处，那个跟“基石”连接最紧密的装置，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不是机械的震动，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像感知到了什么，朝着阿杰所在的方向，轻轻“看”了一眼。
那个渺小的人类，正在偷偷“窃取”属于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