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九月二十一日晚,九点。
酒店房间里,宋玖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依旧在不断刷新的、充斥着戾气和误解的言论。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胸腔里那股沉闷的、压抑的、混杂着心疼和愤怒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整理了视频和照片,联系了可能愿意发布不同视角的渠道,用沉寂已久的账号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但面对铺天盖地的舆论浪潮,这些努力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能激起的涟漪微乎其微。
无力感和担忧像潮水般涌来。她看着那些刺眼的字眼,想象着傅诗淇此刻的心情,心口一阵阵地发紧。
他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一个人面对着这些?他那么能忍,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默默消化所有负面情绪,表面装作若无其事?
不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
她必须去他身边。现在,立刻,马上。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手机,找到了傅诗淇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努力维持平静的语调:“喂,玖玖?”
只是这一声,宋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太了解他了,这声音里的细微紧绷和疲惫,根本逃不过她的耳朵。他在强撑。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不泄露自己的情绪,“你……在酒店?”
“嗯,刚回来一会儿。”傅诗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背景很安静,“你呢?还在忙?”他似乎在试图转移话题,不想谈论今晚的事情。
“淇淇,”宋玖打断了他迂回的努力,直接问道,“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随即又被他用轻松的语气掩盖:“还好啊,能有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你别担心。”
他的故作轻松,让宋玖的心更疼了。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问不出什么。她只是轻声说:“嗯,那你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宋玖没有丝毫停顿。她立刻打开订房软件,快速浏览着北京三里屯附近的酒店。她记得涛哥之前提过一嘴他们入住酒店的名字。很快,她锁定了目标。
然后,她给涛哥发了一条微信:“涛哥,麻烦告诉我一下你们酒店的具体地址和……淇淇的房间号。谢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房间号。她不想惊动太多人,也不想让傅诗淇分心。
涛哥的信息回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看着手机。他直接发来了酒店的详细地址和傅诗淇的房间号,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附加了一句:“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谢谢涛哥,我自己过去。到了联系你。”宋玖回复道。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随身行李,退掉了原本预订的酒店房间,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那个地址。
夜晚的北京,车流依旧繁忙。霓虹灯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的表情很平静,但紧握着手机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急切和担忧。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跑去能做什么,或许什么也做不了。但她就是无法忍受让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独自面对这一切。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无声地告诉他“我在”,也好。
车子很快到达了酒店。这是一家隐私性很好的高档酒店。宋玖付了车费,快步走进大堂,直接到前台办理入住。她出示了身份证,预订了与傅诗淇同一楼层的房间,手续办得很快。
拿到房卡,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先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放下简单的行李,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傅诗淇的房间。
站在房门前,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先给涛哥发了条信息:“涛哥,我到了。在门口。”
几乎信息刚发出去,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涛哥探出头,看到她,立刻让开身:“快进来。”
宋玖快步走进房间。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有些昏暗。涛哥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对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心情不好,一直没说话,就在里面坐着。”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宋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脱下外套,轻轻放在沙发上。
涛哥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担忧。宋玖低声说:“涛哥,你在客厅坐会儿吧。我进去看看他。”
涛哥立刻会意,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傅诗淇最需要的,可能不是他这个工作伙伴的安慰。
宋玖走向卧室,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比客厅更暗。傅诗淇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上,微微低着头,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他手里似乎拿着手机,但屏幕是暗的,他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
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声音低哑地传来:“涛哥?没事,你先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宋玖的心狠狠一揪。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关上了卧室门,隔绝了客厅的视线和声音,然后一步步走向他。
听到脚步声靠近,傅诗淇似乎才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过头。
当看到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的人竟然是宋玖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玖……玖?”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上海……”他完全懵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眼前的情景。
宋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走上前,在他依旧怔愣的目光中,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有些冰凉的手。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傅诗淇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似乎想缩回,但又被她温热的掌心牢牢握住。
宋玖抬起另一只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轻轻环住他的腰,然后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充满了力量和安慰的拥抱。
傅诗淇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淡淡清香,听到她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
所有的惊讶、疑惑、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拥抱彻底击碎。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下巴无力地抵在她的发顶,手臂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缓缓抬起,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臂收得越来越紧,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汲取着温暖和力量。
宋玖能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能感觉到他肩膀细微的抽动,能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一点点湿意。
她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她没有说话,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只是安静地任由他抱着,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紧紧相拥,沉默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所有的风暴和恶意都被隔绝在外,这个安静的怀抱,成了此刻唯一、也是最坚实的避风港。
他不需要在她面前强撑,她懂他所有的艰难和委屈。而她不顾一切奔赴而来的身影,就是最好的答案和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