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越看着眼前这混乱而沉重的一幕,心情如同被巨石压住。
昨天还沉浸在乔迁新居喜悦中的村庄,今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麻风村众人用汗水与智慧刚刚筑起的安乐窝,转眼就面临了如此严峻的考验——是固守来之不易的安宁,还是冒险伸出援手,拯救一条年轻的生命?
屋内的争论声越来越大,担忧与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不是我们心狠,实在是外面太乱了!为了大力一个人,把全村都置于险地,这……这代价太大了!”
老陈头捶着手心,满脸挣扎,老陈头素来胆小,有啥事都是主张退缩的代表。
“可那是大力啊!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
刘栓子奶奶说着,声音哽咽,后面的话不忍再说出口。
“谁说不救了?可怎么救?咱们谁会治这么重的伤?出去请医,万一引狼入室,咱们这满村的粮食,这新盖的房子……”
刘叔眉头紧锁,他的话代表了大多数村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乱世之中,自保往往成为第一选择。
王大力几乎疼晕了过去,生石灰沸腾的烧伤,比普通烧伤更加疼,他忍着疼,但是还是没法控制地发出了呻吟声,疼得满头的汗,几次都要晕厥过去,他也很担心大家会放弃他,这么重的烧伤,是没有自愈的可能的。
听了大家的讨论,王婶的哭声更加凄楚,几乎要背过气去。
南橙和南柚紧紧抱着母亲,小小的身子因为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
王叔则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背,看着床上因剧痛而不断呻吟、意识模糊的儿子,那双布满老茧、能砌出最平整墙壁的大手,此刻却只能无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宋清越清脆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各位叔伯,婶娘!大家的顾虑,我心里都明白!”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宋清越环视众人,眼神澄澈而有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麻风村,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我们团结一心,靠的是我们不抛弃、不放弃!
当初我家母女几人流落至此,是麻风村收留了我们!后来村里有人生病,是我们一起想办法救治!
如今这新房,更是我们一砖一瓦,共同建起来的!”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去请医,有风险!可能会请不到郎中,可能会在路上遇到危险,甚至,最坏的可能,会引来流民,让我们全村都陷入险境!这些,我们都知道!”
她的目光扫过王叔一家绝望而期盼的脸,最终落在王大力那条惨不忍睹的右腿上,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就放弃努力,眼睁睁看着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在我们面前一点点暗淡下去,甚至……消失!
那是王大力!是帮我们家建过房、是村里干活最卖力的小伙、是南橙南柚的好哥哥!我们麻风村,不能这么冷血,这么只顾自己!”
她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许多刚才激烈反对的村民,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啊,他们享受着村里的团结带来的好处,却在需要承担风险时犹豫退缩……
“越越说得在理!”宋大川洪亮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一步踏出,站到宋清越身边,“咱们麻风村的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见死不救!大力这伤,耽搁不起!我赞成请医,而且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出发!”
宋大川在村里素有威望,他的表态如同定海神针。
加上宋清越一番情真意切、有理有据的话,原本强烈的反对声浪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痛的共识和决绝。
刘叔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他看向宋大川和宋清越,沉声道:“好!既然决定了,那就不能再耽搁!老宋,你经验丰富,脚程快;大牛,你年轻力壮,遇到事能顶上去;清越丫头,你心细,王掌柜跟你也算有点交情,你也能拿主意。就你们三个,立刻动身出村!
先去河口镇济仁堂请王掌柜,他仁心仁术,或许愿意冒险前来。如果请不到王掌柜,立刻转向怀远县城,想办法请别的郎中!无论如何,要快!”
他语气无比凝重地叮嘱:“来回路上,一定要万分小心!避开流民聚集的地方,注意有没有人跟踪。如果……如果实在请不到郎中,也要尽快回来,不要在外过多逗留!
最多两天,无论请不请得到人,都必须回来!回来的时候,更要加倍警惕,绕路、观察,绝不能让任何人跟踪到我们村子的入口!”
方案既定,王叔颤抖着手,急忙转身进屋,翻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些散碎银子和积攒的铜钱。
他一把塞到宋清越手里,老泪纵横:“清越丫头,川哥,大牛……拜托你们了!一定要……一定要请到郎中啊!大力他……他就靠你们了!”
王叔是个坚强的农村汉子,轻易不掉眼泪的,此刻声音哽咽,几乎语不成声。
宋清越郑重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布包,感受到那份托付生命的重量。她用力点头:“王叔,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事态紧急,不容片刻耽搁。
宋大川、宋清越和刘大牛三人,甚至来不及回家仔细收拾,只带上些干粮和水,以及防身的柴刀,便在全村人忧心忡忡的目送下,毅然踏上了充满未知与风险的请医之路。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茂密的林间小道上,而麻风村上空,那原本欢快祥和的气氛,已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三人的离去,悬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