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说完那番恳求的话,情绪激动之下,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佝偻着背,咳得满脸通红,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听着那令人揪心的咳嗽声,再看着王掌柜那布满皱纹、写满忧患的脸庞,宋清越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楚与同情。
她连忙起身,给王掌柜倒了一碗温水,待他气息稍稍平复后,才语气坚定地开口道:“王掌柜,您别急,先顺顺气。您放心,这件事我记下了。我这就去跟刘叔和宋大叔他们商量一下,接一位老人来我们村安顿,应该不成问题的。”
王掌柜接过水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连连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与期盼,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又被一阵气促打断,只能化作无声的颔首。
宋清越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去找刘叔和宋大川。
她将王掌柜的处境和请求原原本本地道来,末了补充道:“王掌柜医术高明,有他坐镇,大力哥的腿才能保住。若是他心中记挂老伴,无法安心诊治,于大力哥的伤势也无益。”
刘叔捻着胡子,沉吟片刻,便点了头:“清越说得在理。王掌柜仁心仁术,肯在这时候冒险来咱们村,咱们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接!把他夫人接过来!咱们如今虽不算富裕,但多一双筷子,还是供得起的!”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只是,接人途中务必万分小心!绝不能让任何流民流寇尾随,发现咱们村子的踪迹!这是头等要紧的事!”
宋大川更是爽快,洪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仗义:“没错!接过来!就让王掌柜夫妇安心住在咱们村!”
宋清越道:“那我把人接来,就先安顿在我家厢房!反正我家现在房子够住,还有多出来的房间!”
得到两位长辈的首肯,宋清越心中大定。
她快步回到家中,将好消息告诉了王掌柜。
王掌柜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老泪纵横。
“多谢!多谢宋姑娘!多谢各位乡亲!你们……你们这是救了我们老两口两条命啊!”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
他不敢怠慢,立刻找来纸笔,颤抖着手,亲手写了一封简短的字条,上面大致说明情况,让老妻放心跟随宋清越等人前来。
他将字条郑重地交给宋清越,如同托付了身家性命。
事不宜迟,宋清越、张阿进和刘大牛三人,稍作休整,便再次踏上了前往河口镇的路。
依旧是那条需要艰难开辟的荆棘之路,但三人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脚步反而更加坚定。
到达河口镇时,已是午时末。
阳光下的河口镇,比夜晚看起来更加破败荒凉。街道上空无一人,许多房屋门窗洞开,里面被翻捡得一片狼藉,杂草在墙根和街面石缝中肆意生长,透着一股死气。
宋清越一行人一路走得极其小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来到济仁堂紧闭的大门前,宋清越上前,按照约定的节奏轻轻叩门。
里面许久没有回应,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后传来极其细微、带着恐惧的脚步声。
“谁……谁啊?”一个苍老、虚弱而又充满警惕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是王掌柜的夫人。
“婆婆,是我,宋清越。王掌柜让我们来接您去我们村里。”
宋清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信,她将王掌柜亲笔写的字条从门缝下塞了进去,“这是王掌柜给您的字条,您看看。”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想必是王夫人在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字迹。
片刻后,门栓被轻轻取下,门开了一道缝,王夫人那张比王掌柜更加憔悴、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
她看清确实是宋清越,又反复看了几遍字条,确认是丈夫的笔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忙将三人让进屋内,又迅速关死了门。
“谢谢……谢谢你们……”王夫人声音沙哑,连连道谢,眼中闪烁着泪光。
得知能离开这个朝不保夕的绝地,她灰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宋清越说明来意,王夫人不再犹豫,立刻带着他们去收拾东西。济仁堂内同样一片狼藉,显然被流民多次洗劫过,值钱的药材早已被抢掠一空。
王夫人的行李简单得令人心酸: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被,几件她和王掌柜浆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物。
她又从药架上,仔细挑选了几样对王大力伤势恢复有益的普通药材,小心包好。
最后,她走到柜台前,蹲下身,用头上唯一剩下的一根银簪,费力地撬开了柜台下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地砖。
她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她抬起头,对宋清越解释道:“这是老头子叮嘱过的,是他祖传的行医手札和一本药典,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别的都能丢,这个一定要带上。”
看着老人这郑重其事的样子,以及那寒酸到极致的行囊,宋清越鼻尖发酸,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滋味。
这就是乱世之中,一对行医济世的老夫妇最后的家当与坚守。
收拾完这些,也不过花了二三刻钟。
王夫人因为长期饥饿营养不良,身体极度虚弱,脚步虚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从河口镇走到麻风村那段艰难的山路,对她而言简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张阿进见状,二话不说,直接在她身前蹲了下来,语气不容拒绝:“婆婆,路不好走,我背您!”
王夫人有些过意不去,连连摆手:“这……这怎么使得……”
“婆婆,事急从权,您就别客气了!抓紧时间要紧!”宋清越在一旁劝道。
王夫人这才感激地伏在阿进的背上。
刘大牛则用扁担挑起了那简单的行李和被褥。
一行人不敢再多做停留,由宋清越在前探路,迅速离开了这片死寂的荒镇,再次投入山林之中,朝着麻风村的方向,匆匆赶去。
阿进稳健的步伐,承载着一个老人生的希望,而他们身后,那个曾经熟悉的河口镇,正渐渐被荒草与遗忘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