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宋清越跟随王掌柜学习医术,转眼已两月有余。
她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将那两本医典药典啃得滚瓜烂熟,脉诊针灸也日渐纯熟。
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她深知自己最缺乏的便是实践。
这日,秋高气爽,宋清越帮师父整理好药箱后,郑重地提出了思虑已久的想法:“师父,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咱们麻风村虽偏安一隅,但村民常年劳作,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陈年旧疾,或是体质亏损。我们能否在村里办一场义诊?
一来,可以为大家诊治病痛,强健体魄;二来,也能让我多一些实践的机会,验证所学。”
王掌柜闻言,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但随即又浮现一丝忧虑:“为师也正有此意,悬壶济世本就是我辈本分。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们手头的药材实在有限,许多病症即便诊断出来,若无对症之药,也是枉然,空让大家希望落空,反倒不美。”
“师父,我明白。”宋清越目光坚定,“我们能治多少便治多少,哪怕只是帮大家看看脉象,调理一下气血,或者用针灸缓解些疼痛,也是好的。总好过让大家小病拖成大病。”
看着徒弟眼中那份济世的热情与务实的态度,王掌柜欣慰地点了点头:“好!那便依你。我们明日就开始。”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麻风村。
张翠翠在王掌柜和宋清越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早已康复,脸色红润,手脚也比从前更有力气。
王大力的烧伤更是众人亲眼见证的奇迹,虽然脚底和关节处因疤痕挛缩,皮肤紧绷,行走仍需拄拐,但南橙南柚每日坚持不懈的按摩拉伸,加上王掌柜的针灸辅助,他已经能慢慢下地行走,恢复速度远超众人预期。
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最好的招牌。
义诊的第一天,宋清越家的院子便挤满了前来求诊的村民。
王掌柜坐镇主位,宋清越则在一旁协助,负责初步的问询和记录。
宋大婶也在人群中,她坐到王掌柜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
王掌柜仔细号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沉吟道:“这位婶子,你早年操劳过度,底子是亏虚了些,肝肾略有不足。但好在根基尚存,若用心调理,想要再生育……也并非全无可能。”
若是寻常人家听到郎中这般说,定会欣喜若狂。宋大川和宋大婶闻言,脸上却并未迸发出太多惊喜,反而相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更深的忧虑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宋大川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王掌柜,您的医术我们信得过。只是……我们老两口年纪也大了,再生养的事,不敢强求。我们……我们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二蛋那孩子……”
宋大婶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接着丈夫的话哽咽道:“是啊,王掌柜。二蛋那呆病,大家都说是先天不足,可只有我们两口子知道,他小时候聪明着呢,是快一岁时发了场高烧,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们当时……当时顾不上他,才……才烧坏了脑子……”
她的话语被泪水打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悔恨。
宋大川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看向王掌柜,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王掌柜,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名医,您给句实话,二蛋这病……还有没有得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砸锅卖铁,也愿意试试!”
王掌柜看着这对为儿子操碎了心的父母,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叹了口气:“小儿惊风高热后遗之症,最为棘手,损伤多在脑络。老夫医术浅陋,于此道并无良方……不过,你们先将孩子领来,让老夫仔细看看,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哎!好!好!我们这就去叫二蛋!”宋大川夫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
宋二蛋虽然心智如孩童,对“看郎中”、“吃药”却有着本能的恐惧,他小时候,看过太多郎中、大夫了,都不管用,孩子已经怕了。
一听说要带他去宋清越家看郎中,立刻躲了起来。
宋大川夫妇和闻讯赶来帮忙的宋屹、宋屿,在村里好一通寻找,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大半天,才终于在一堆厚厚的稻草垛后面,把蜷缩成一团的二蛋给找了出来。
二蛋被半哄半拉地带到宋清越家,他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王掌柜示意他不要害怕,温和地拉过他的手,仔细号了许久的脉,又轻轻翻开他的眼皮查看,还耐心地引导他伸出舌头。
整个过程,王掌柜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
良久,他松开手,看着满怀期盼、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宋大川夫妇,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歉意与遗憾:“二蛋这脉象,沉细而涩,舌苔薄白而腻,确是痰迷心窍、脑络受损之象。此等沉疴,非寻常药石所能及。老夫……实在惭愧,无能为力。”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宋大川夫妇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宋大婶更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王掌柜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也莫要完全绝望。老夫早年行医,曾听闻怀远县那位与李记药行合作坐诊的陈郎中,医术极为高明。
他乃京城御医陈家的旁支后裔,尤擅小儿科,于这等惊风痴傻之症颇有研究。坊间时常流传,经他之手治愈的痴儿不在少数。
二蛋若能得他亲自诊治,或许……这病真有一线转机。”
“御医之后?专治小儿痴傻?”宋大川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希望,他急切地追问,“王掌柜,您说的这位陈郎中,当真在怀远县?”
王掌柜点了点头,却又提醒道:“确在怀远县。只是,此等名医,诊金想必不菲,而且如今外面世道不太平,去县城路途遥远,风险不小,你们需得从长计议。”
一丝希望,如同黑暗中透进的微光,虽然渺茫,却瞬间照亮了宋大川夫妇绝望的心田。他们看着依旧懵懂无知、躲在母亲身后偷偷张望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