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掩体的空气凝滞沉重，混合着铁锈、尘土、霉味，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臭氧味，吸进肺里带着冰冷的滞涩感。那本摊开的、字迹癫狂的值班日志，像一块冰，压在罗星和白露的心头。
“歌声”…矿井…地下的东西…
每一个词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压缩军粮粗糙喇喉，但提供的热量真实不虚。冰冷的净水滑过干涸的喉咙，稍稍驱散了虚弱感。抗辐射药片的效果未知，但心理上是一层脆弱的屏障。
罗星仔细检查着那把他54式手枪。枪身保养得不错，机件运作正常。他将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夹和一个塞进裤兜，另一个推入枪柄，咔嚓一声，清脆利落。沉甸甸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久违的、冰冷的安全感。
他将开山刀递给白露：“拿着。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别出声，别乱碰。”
白露用力点头，双手接过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刀，手指因紧张而关节发白。她将剩下的补给——主要是药物和一点水——小心地收好。
罗星的目光投向掩体深处。那里有一个更小的、被锈蚀铁门封锁的通道入口，门上同样有辐射警示标志，但锁具早已损坏，门虚掩着，后面是向下延伸的、更深沉的黑暗。日志里提到的“维修通道”或“矿井入口”，很可能就是这里。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辐射尘味的空气，压下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和身体深处的虚弱，握紧手枪，率先走向那扇门。
白露紧紧跟上。
推开锈蚀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更阴冷、更潮湿、带着浓重陈腐矿物质气息的风从下方涌出，吹得两人齐齐一颤。
脚下是粗糙开凿的岩石阶梯，湿滑陡峭，一路向下，深入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手电光（从军用包里找到的老式手电，光线昏黄）只能照亮眼前几米的范围，光线之外，是吞噬一切的浓黑。
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水滴从岩壁渗落、砸在积水坑里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慌。
通道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异常的东西。
并非胡杨林里那种攻击性的墨绿色苔藓，而是一种…发出极微弱幽蓝色磷光的菌斑？它们像是呼吸般明灭不定，依附在岩石表面，形成各种扭曲诡异的图案，仿佛某种古老的、不祥的壁画。空气那种臭氧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这些菌类…好像在吸收某种辐射能作为养分？”白露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生物荧光…但这频率…”
罗星没有回答，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警戒上。手枪枪口随着手电光柱缓缓移动，扫描着前方和两侧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空间。手电光扫过，可以看到巨大的、锈蚀的矿用机械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匍匐在黑暗中。铁轨歪斜，矿车翻倒，地面上散落着朽烂的工具和安全帽。
这里显然废弃了不止几十年。
而在溶洞的尽头，岩壁被人工开凿出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边缘还残留着爆破和机械挖掘的痕迹。那里就是矿井的主入口？幽深，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口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而那“滴答”声，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仿佛错觉般的…低频嗡鸣？似乎正是从那个洞口深处传来。
罗星示意白露停下，两人靠在一台巨大的钻机残骸后面，屏息倾听。
除了水滴声，那低频嗡鸣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不像是机械运转，更像是一种…能量流动的噪音？非常非常低，几乎要融入背景噪音，但仔细听，又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震得人耳膜发痒，心头发闷。
“声音…是从那里面的…”白露用气声说，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矿井入口。
罗星眼神凝重。他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他的目光被钻机操纵台下方一抹不寻常的反光吸引。
他小心地弯腰，用手电照去。
那是一具蜷缩在操作台下的干尸！穿着早已烂成碎布的工装，骨骼扭曲，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挣扎的姿态。而在他朽烂的手中，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厚重金属外壳的…长方形盒子！
又一个金属盒子！和他们在戈壁滩找到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普罗米修斯项目样本传输与分析单元！
这个发现让两人心脏狂跳！
罗星小心翼翼地将盒子从干尸僵硬的手中取了出来。入手冰冷沉重。他尝试着按压、寻找接口，但这个盒子似乎损坏更严重，外壳有多处凹陷和撕裂痕迹，没有任何反应，那个指示灯区域也彻底破损了。
白露却注意到了干尸另一只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轻轻掰开那早已碳化的指骨。
里面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防水纸。纸张边缘已经发黄脆化，但上面的字迹似乎是用特殊的油性笔书写，依旧清晰可辨！
她小心地展开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潦草不堪的字迹和一幅简陋的地图！
【…它们从矿脉深处出来…发光…像水母又像神经网…碰到的东西都“活”了…石头…机器…死人…】 【…它们在收集…在汇聚…往“母体”那里去…就在最大的晶洞里…】 【…盒子记录下了频率…但坏了…上传失败…必须有人带出去…】 【…地图…标记了备用通风口…也许能绕开它们…】 【…逃…必须…警告…】
字迹在这里中断，最后几个笔画拖得很长，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地图画得极其粗糙，但清晰地标注了他们现在的位置，矿井主入口，以及一条蜿蜒曲折、通往深处某个被标记为“主晶洞”的路径，旁边还有一个用小叉号标注的、似乎是备用通风口的位置。
信息量巨大！
“母体”？“晶洞”？“发光的水母”？收集和汇聚？
这矿井深处，果然藏着东西！而且似乎不止一个！是一个…群落？而那个“母体”，很可能就是“歌声”的源头，一切变异的核心！
罗星的目光在地图和幽深的矿井入口之间来回扫视。
从主入口进去，无疑是自杀。天知道里面有多少那种诡异的“发光水母”和被它们“唤醒”的东西。
备用通风口…是唯一的选择。
他迅速记下地图上的路线，将纸条小心收好。然后看了一眼那个彻底损坏的金属盒子，最终还是将其背在了身上——万一里面的存储卡还能用呢？
“走这边。”他压低声音，拉着白露，按照地图指示，小心翼翼地绕开主入口，沿着溶洞边缘，向一侧的岩壁摸去。
手电光在岩壁上仔细搜寻。很快，他们找到了那个极其隐蔽的通风口——一个被铁栅栏封住、但栅栏早已锈蚀断裂的洞口，仅容一人勉强匍匐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陈腐的空气和另一种…更浓郁的、像是某种能量结晶般的奇异气味。
罗星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俯身钻了进去。白露一咬牙，也紧跟其后。
通风管道狭窄、压抑，到处是锈蚀和剥落的金属碎片。两人只能艰难地匍匐前进，衣服被刮破，手掌和膝盖被硌得生疼。那奇异的能量结晶气味越来越浓。
爬行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不是手电光，也不是那种幽蓝的菌斑磷光，而是一种…柔和的、七彩流转的、仿佛来自水晶内部的折射光！
同时，那种低频的嗡鸣声也变得更加清晰，震得整个通风管都在微微颤动。
罗星示意白露放轻动作，两人悄无声息地爬到通风口的尽头。
出口同样被锈蚀的铁网封住，但早已破损。罗星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止！
外面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晶洞！无数巨大的、散发着柔和七彩微光的能量结晶柱从洞顶垂下，又从地面生长而上，交错林立，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美得令人窒息，却又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而在那些瑰丽的结晶丛林中，可以看到无数个…漂浮着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水母般的发光体！它们的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拳头大，大的直径足有两三米！身体内部闪烁着复杂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亮蓝色光路，无数细微的、能量构成的触须缓缓飘动。
它们安静地漂浮着，似乎在…沉睡？或者吸收着结晶的能量？
而在晶洞的最中央，是一个最为巨大的、形态也最为复杂的“水母母体”！它的体积几乎是其他水母的十倍以上，悬浮在半空，如同一个巨大的、跳动着的蓝色心脏！它内部的神经网络光芒最盛，节奏性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带动整个晶洞的低频嗡鸣声加强一分！
这就是“歌声”的源头？！这就是诱导变异的能量场发射源？！
更让人骇然的是，在这些漂浮的“水母”下方，晶洞的地面上，可以看到许多动物的尸骨，甚至还有一些人类的残骸！它们的骨骼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同样散发着微光的能量结晶体，仿佛被当成了“电池”或者“培养皿”！
就在这时，那个最大的“水母母体”内部的光芒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
嗡鸣声陡然升高！
仿佛被唤醒，晶洞内无数漂浮的“水母”同时亮了起来！它们内部的神经网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动闪烁！
紧接着，令罗星和白露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覆盖在尸骨上的能量结晶层，竟然开始“融化”、汇聚，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牵引，化作一道道微小的、闪烁着流光的光带，升腾而起，汇入那些“水母”的触须之中！
它们在吸收能量！在“进食”！
而随着能量的吸收，一些“水母”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涨大，内部的光路也变得更加复杂明亮！
整个晶洞，仿佛一个活着的、正在进行集体能量代谢的诡异生命体！
罗星和白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止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这根本不是已知生物学能解释的东西！
就在这极致的震惊中，白露不小心碰掉了一块通风口松动的锈铁！
“哐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巨大的晶洞里显得微不足道，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嗡——！
所有的“水母”，包括那个巨大的母体，内部的神经网络光芒瞬间全部锁定了一个方向——通风口！
它们发现了！
没有任何声音，但一种强烈的、带着冰冷探究意味的“注意力”如同实质般压了过来！
距离最近几只小型“水母”瞬间动了！它们不再是缓慢漂浮，而是如同闪电般，拖着流光溢彩的尾迹，直扑通风口！它们那能量构成的触须猛地伸长，如同蓝色的电弧，抽向锈蚀的铁网！
“后退！”罗星低吼一声，猛地向通风管道深处缩去！
滋啦！
蓝色的能量触须抽打在铁网上，爆起一溜刺眼的电火花！厚重的锈蚀铁网竟然如同黄油般被轻易熔断、撕裂！
更多的“水母”被惊动，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四面八方朝着这个小小的通风口涌来！七彩流转的晶洞瞬间被无数道疾驰的蓝色流光充斥，美丽而致命！
“跑！！”罗星对着白露大吼，两人在狭窄的管道内手脚并用地疯狂向后爬！
身后，令人牙酸的能量喷射声和金属熔断声紧追不舍！整个通风管道都在剧烈震动，仿佛随时会坍塌！
根本无处可躲！在这狭窄空间里被追上，瞬间就会化为飞灰！
绝望之际，罗星的目光猛地瞥见侧前方管道壁上，还有一个更小的、似乎是检修口的岔道！
“这边！”他猛地撞开那扇早已朽烂的铁皮小门，将白露狠狠推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滚入！
几乎在同时，一道炽热的蓝色能量流擦着他的后背射过，将他刚才所在的管道熔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两人跌入一个更小的、堆满废弃零件的检修舱。罗星反手猛地将铁皮门关上，用身体死死顶住！
“砰！砰！砰！”
剧烈的撞击声和能量灼烧声立刻在门外响起！铁皮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凹陷！
顶不住多久！
罗星喘息着，目光疯狂扫过这个小小的避难所。角落里，躺着一具穿着防护服的骷髅，怀里抱着一个——老式的、罐状的、印着辐射标志的…矿井用紧急信号发生器？！旁边还有一小盒配套的信号棒！
绝境中的唯一生机！
他一把抓过那个沉重的信号发生器，快速检查。虽然老旧，但似乎还能用！
“准备好！开门后，往我们来的路跑！别回头！”他对白露嘶吼，同时猛地拧开信号发生器的保险盖，将一根红色的高爆信号棒塞了进去，对准了那扇即将被熔穿的门！
白露惊恐地点头，握紧了开山刀。
铁皮门中央已经被熔出一个洞，一只细小能量水母的触须如同毒蛇般探了进来！
就是现在！
罗星猛地向旁边滚开，同时扣动了信号发生器的扳机！
咻——！！！
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啸！一道炽热到极致的红色光焰如同愤怒的巨龙，从发生器喷口咆哮而出，瞬间熔断了那根探入的触须，然后狠狠地撞在门外密密麻麻的“水母”群中！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狭窄空间内回荡！红光吞没了一切！巨大的冲击波将铁皮门彻底炸飞！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光芒干扰，罗星拉起被震得耳鸣目眩的白露，冲出了检修舱，沿着来时的通风管道亡命狂奔！
身后，是“水母”群被激怒后发出的、更加尖锐刺耳的能量嗡鸣声，以及它们疯狂追逐的破空声！
红光迅速消散，蓝色的流光再次充斥通道，紧追不舍！
两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通风管道，跌回到那个堆满机械残骸的溶洞里！
根本不敢停留！罗星一边狂奔，一边将信号发生器里剩下的几根信号棒（有烟雾棒、照明棒）全部胡乱地向后扔去！
噗——！嘶——！
浓密的烟雾和刺眼的白色照明光暂时阻碍了“水母”的追击和感知！
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两人沿着原路，疯狂冲上来时的岩石阶梯，冲回那个地下掩体，然后毫不停留地冲出掩体入口，重新回到了那片诡异的胡杨林边缘！
幸运的是，或许是之前的信号弹爆炸和强光惊吓，或许是“水母”的活动范围有限，那些诡异的发光体并没有追出矿井通道。
两人一直跑到彻底脱离绿洲范围，回到荒凉的戈壁上，才力竭地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干呕，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阳光刺眼。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罗星瘫在地上，看着灰白色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右肩和左臂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再次崩裂，鲜血渗出，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脑海中，依旧是那光怪陆离、如同地狱仙境般的晶洞，那漂浮的、吸收能量的发光水母，那巨大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母体…
“歌声”的源头…找到了。
不是声音，是一种能量频率。一种能诱导变异、甚至能“唤醒”和控制无机物的恐怖能量频率！
而创生科技…普罗米修斯项目…他们不是在研究病毒…他们是在研究…或者说，他们意外释放了…这种东西？！
那金属盒子所谓的“样本分析和传输”，分析的是什么？传输的又是什么？难道就是这种能量频率的数据？！
越来越多的碎片涌入脑海，却依旧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只让人感到更加的渺小和恐惧。
白露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身后那片此刻看起来平静却致命的绿洲，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确定：“那种能量频率…它们不是在破坏…它们是在…改造？按照某种…特定的模式？”
罗星没有回答。他缓缓坐起身，看着自己依旧在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也隐藏着惊天秘密的死亡绿洲。
真相的一角已然揭开，却比完全的未知更加沉重和危险。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休息了片刻，他挣扎着站起身。
“走。”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被真相淬炼过的、更加冰冷的坚定，“这里不能久留。”
目标依旧在西方。
但此刻，他们的旅程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不仅仅是求生。
更是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谁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