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死寂与狼藉交织。唯有顶部渗水敲击岩石的滴答声,规律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凌绝与白少卿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旋即各自移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警惕,以及一丝劫后余生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凌绝尝试运转内息,顿时引得周身经脉如同针扎般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他伤势极重,内息紊乱,《幽冥血煞体》的根基都受到了震荡,没有一段时日的静养,绝难恢复。
白少卿的情况看似稍好,但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显然内伤也不轻。他瞥见凌绝痛苦的神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重新闭上眼,继续运功调息。那柄跌落在地的长剑,也未曾去拾起。
无言,成了此刻最好的交流。
凌绝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祭坛,尤其是那个吞噬了“圣胎”的漆黑地洞,心有余悸。方才那股失控的毁灭性力量,若非指环最后关头护住他心脉,恐怕他已和那怪物一同被卷入地底深处。
指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黑色指环依旧紧紧贴着皮肤,温度已经恢复正常,甚至有些冰凉。回想起昏迷前涌入脑海的那些破碎画面,凌绝心中疑窦丛生。那些画面意味着什么?指环、铜鼎、衔尾蛇、古老的战争与封印……这一切似乎指向一个远超他想象的巨大秘密。
而白少卿的去而复返,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一种必然。此人看似固执,却心怀侠义,感知到此处滔天邪气,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他对自己成见已深,方才那决绝的一剑……
凌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经此一役,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是敌?是友?或许,都算不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白少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那个漆黑地洞,确认再无异常后,目光才重新落在凌绝身上。
“那怪物……是什么?”白少卿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沉默。这是他第一次用相对平和的语气对凌绝提问,而非斥责或审问。
凌绝摇了摇头,声音虚弱:“不知……他们称之为‘圣胎’,似是由那邪鼎孕育而出。”他略去了指环共鸣的细节,只提结果,“方才地脉异动,能量失控,它被吸入地底,生死不明。”
白少卿眉头紧锁,看着祭坛上碎裂的铜鼎和诡异的纹路,沉声道:“以生灵血肉魂魄为祭,孕育此等邪物……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凌绝,“你方才引动的力量,煞气冲天,混杂邪能,绝非正道。你……”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仍在质疑凌绝的功法。
凌绝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白少侠,功法是手段,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凌某今日若不用这‘邪功’,此刻你我皆已成为那‘圣胎’的口中血食,这邪教据点依旧为祸世间。至于这力量来源复杂,其中缘由,凌某亦在探究。”
白少卿默然。他无法反驳凌绝的话。事实摆在眼前,若非凌绝最后引动那场能量风暴,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他自幼接受的观念,让他难以立刻接受这种“力量无分正邪”的说法。尤其凌绝身上的煞气,确确实实与魔道功法一般无二。
“此地不宜久留。”白少卿最终没有继续纠缠功法的问题,转而说道,“邪教虽遭重创,但难保没有余孽。你我皆身受重伤,若再有强敌来袭,恐难以应付。”
凌绝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他勉力支撑着想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白少卿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凌绝的手臂。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并不习惯如此接触一个他仍心存疑虑的“魔头”。
“多谢。”凌绝低声道。
白少卿没有回应,只是架起凌绝,另一只手拾起自己的长剑,沉声道:“能走吗?”
“勉强。”凌绝咬牙,将大部分重量依靠在自己未受重创的左腿上,在白少卿的搀扶下,一步步向着石窟外走去。
经过那尊被凌绝按过的副鼎时,凌绝目光一扫,忽然注意到鼎身裂缝处,似乎卡着一样东西。他心中一动,示意白少卿稍停。
他忍着痛,伸手从裂缝中抠出那样东西。那是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通体漆黑、却隐隐泛着暗金光泽的……鳞片?触手冰凉坚硬,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圣胎”同源的气息。
是那怪物被打伤时溅射出来的鳞片?
凌绝不动声色地将鳞片握在手心。此物或许日后有用。
白少卿看到了他的动作,但并未多问。此刻,离开这个险地才是首要任务。
两人互相搀扶,沿着来时的栈道,艰难地向上攀登。栈道在之前的能量冲击下也已损毁大半,更加险峻。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势,冷汗浸湿了衣衫。
来时一路搏杀,归时相互扶持。这诡异的组合,沉默地行走在弥漫着淡淡邪气的幽深涧谷之中。
当终于走出黑水涧的范围,重新见到外界昏暗的天光(不知已是第几日)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寻了一处相对隐蔽干燥的山洞暂时歇脚,白少卿取出随身携带的疗伤丹药,自己服下几颗,又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凌绝两颗。
“青云宗的‘玉露丸’,对内伤有奇效。”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这份举动本身,已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凌绝没有推辞,接过服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暖流,缓缓滋养着受损的经脉,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多谢。”
两人各自运功疗伤,山洞内再次陷入寂静。
良久,白少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凌绝,你究竟是谁?那指环,还有你身上的秘密……与这蛇纹邪教,到底有何关联?”
他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核心的问题。经历了黑水涧的生死一幕,他再也无法简单地用“修炼魔功的帮派头子”来定义凌绝。
凌绝睁开眼,看着跳动的篝火,白少卿生起的,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是谁?一个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孤儿罢了。那指环,是故人所赠,或许与我身世有关。至于这邪教……他们似乎也在找这指环,或者说,找指环代表的某样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白少卿:“白少侠,这个世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正邪之辨,有时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白少卿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他回想起凌绝在乱葬岗拯救雾傀的举动,在黑水涧面对“圣胎”时决绝的眼神,以及最后那失控却确实摧毁了邪窟的力量……
“我会将此地所见,如实禀明师门。”白少卿最终说道,“至于你……你好自为之。若你日后行差踏错,为祸苍生,我手中之剑,绝不会留情。”
这是警告,也是一种……暂时的认可?
凌绝笑了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若有那一日,不劳少侠动手。”
洞外,夜色渐深。山洞内,两个立场迥异、却因一场生死危机而暂时共处的年轻人,各怀心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各自未知的前路。
而凌绝手中那枚冰冷的黑色鳞片,仿佛预示着,黑水涧的谜团并未完全解开,更大的风暴,仍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