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核碎裂的余波散去第三日。
土城的炊烟终于升得安稳了些。
不再是前几日那种颤巍巍的细缕。
而是带着烟火气的浓白，在晨光里慢悠悠地飘向天际。
缠绕着断墙的轮廓，像是给伤痕累累的城池系上了条温暖的围巾。
林萧站在北城墙的缺口处。
看着青壮们用新伐的圆木修补断裂的梁柱。
斧头劈砍木头的“咚咚”声很有节奏。
混着孩子们在不远处哼唱的童谣。
竟让人忘了这里三天前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盟主，这是清点好的物资清单。”
阿风捧着块木板走过来，上面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粮食还能撑半个月，星盟总坛的第二批粮队后天能到。”
“药材剩得不多，尤其是治疗邪气灼伤的。”
“得让人去黑风岭边缘采些回来。”
林萧接过木板，指尖划过“邪气灼伤”几个字时。
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那日被骨核射线擦过的地方，虽然黑气已散。
却留下了道暗绿色的疤痕，像条细小的蛇，盘在锁骨下方。
偶尔会随着灵力流转微微发烫。
“让诺雪列个药材清单，你带两个熟悉药性的老人去。”林萧道。
“注意安全，别深入黑风岭，就在外围采。”
“知道了。”阿风点头，又想起什么。
“对了，叶柔姑娘说，土地庙那边的邪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但地面裂开的洞口还没填，要不要派人去封死？”
林萧望向土地庙的方向。
那里的暗绿色雾气早已散尽，露出焦黑的屋顶和断裂的房梁。
他沉吟片刻：“先不封。”
“留着洞口，让星盟的符文师来看看。”
“或许能从土壤里找出些骨核残留的气息，解开三百年前的封印之谜。”
阿风应声离去，林萧转身时。
正好撞见苏璃抱着捆草药从城下走过。
她的裙摆上沾着泥土，发间还别着朵黄色的小野花。
看到林萧，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抹浅淡的笑。
“在看什么呢？”苏璃走近了些，把草药放在城垛上。
“这些是刚从东门废墟里找的，能治些皮外伤，诺雪说有用。”
“在看他们修城墙。”林萧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上手。”
“人啊，只要还有口气，就总得往前奔。”苏璃捡起根草茎，漫不经心地编着。
“你看那边。”她抬下巴指了指城墙下的空场。
“王大婶他们已经在搭新的草棚了。”
“说等房子盖好，就把窖里的种子拿出来，在广场上种些蔬菜。”
林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见几个妇人正用竹竿和茅草搭棚子。
动作虽然生疏，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棚子旁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把颗饱满的麦粒埋进土里，小手拍打着湿润的泥土，嘴里念念有词。
“那是小虎子家的丫头，叫丫丫。”苏璃笑道。
“前几日还饿得直哭，今天就有精神种麦子了。”
林萧想起那半块被丫丫塞过来的麦饼，心里泛起暖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握了太久的剑，沾过血，也劈过邪祟。
此刻却觉得，或许握住锄头和种子的感觉，会更踏实些。
“对了，叶柔呢？”他问道，这几日都没怎么见到她。
“在整理亡灵。”苏璃的声音低了些。
“她说那些被骨核污染过的骷髅兵不能再用了，得彻底净化后深埋。”
“其他的亡灵……她说暂时让它们回地下去。”
“等土城安稳了，再决定要不要召唤出来帮忙重建。”
林萧点点头。
叶柔向来谨慎，经历过骨核控制亡灵的事，她心里多半有了阴影。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叶柔本人从土地庙的方向走来。
手里提着个木盒，脸色有些凝重。
“你来得正好。”叶柔把木盒递给林萧。
“这是我在骨核洞口附近挖出来的，你看看。”
木盒里铺着层白布，上面放着几块细小的金属碎片。
泛着暗金色的光泽，边缘刻着模糊的符文。
林萧拿起块碎片，指尖刚触碰到，碎片就微微发烫。
上面的符文竟亮起微弱的金光，与他龙渊星辰剑的气息隐隐呼应。
“这是……星盟的符文金属？”林萧有些意外。
“三百年前负责封印骨核的，难道是星盟的人？”
“不止。”叶柔指着碎片上的符文。
“你看这个印记，像不像‘天枢’二字的古体？”
“传说三百年前，星盟还未成立时，有个叫‘天枢阁’的组织。”
“专门负责处理深渊相关的异动，后来突然销声匿迹了。”
林萧摩挲着碎片上的符文，忽然想起那块从蚀心潭找到的紫色布帛。
布帛上的扭曲符号，似乎与碎片上的符文有几分相似。
“看来三百年前的事，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他把碎片放回木盒，“先收起来，等总坛的人来了，让他们带回藏书阁比对。”
叶柔点头，目光落在林萧的肩膀上，眉头微蹙。
“你的伤……没再发烫？”
“偶尔会。”林萧不在意地笑了笑。
“可能是邪气残留，过段时间就好了。”
叶柔却没放松，伸手想触碰那道疤痕。
指尖快碰到时又缩了回去：“这道疤的颜色不对，最好让诺雪看看。”
“她的噬魂法杖对邪气敏感，或许能查出些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林萧摆摆手。
“骨核都碎了，还能有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肩膀上的疤痕突然剧烈发烫。
像是有团火在皮肤下游走。
林萧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按住伤口。
却见那道暗绿色的疤痕竟像活了似的，纹路开始缓缓蠕动，渗出极细的黑气。
“怎么回事？”苏璃脸色骤变，连忙扶住他。
叶柔的脸色也沉了下去，迅速从怀里掏出张符纸，贴在林萧的伤口上。
符纸刚贴上就“滋”地一声冒起白烟，上面的符文瞬间变黑。
“是骨核的残念！它没彻底消散，附在你的伤口里了！”
林萧咬着牙，用灵力压制着体内乱窜的邪气，额头渗出冷汗。
“它……它想干什么？”
“不清楚，但肯定在等机会。”叶柔的声音带着急意。
“快走，去找诺雪！她的炼狱之火或许能逼出残念！”
三人快步往诺雪的住处赶去。
林萧只觉得肩膀上的烫意越来越浓。
那道疤痕的颜色也越来越深，暗绿色几乎要变成墨黑。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股微弱的意识在试图钻进自己的识海。
带着冰冷的恶意，像是在嘲笑他的大意。
“别被它影响！”叶柔察觉到他的异样，厉声提醒。
“集中精神守住识海！”
林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股恶意。
他想起城墙下搭草棚的妇人，想起种麦子的丫丫。
想起那些在废墟里重新升起的炊烟。
这些画面像温暖的光，驱散了识海里的寒意。
也暂时逼退了那股试图入侵的意识。
赶到诺雪住处时，她正在用噬魂法杖处理几株沾染了邪气的草药。
看到林萧肩上蠕动的疤痕，杖顶的骷髅头突然发出尖啸。
眼窝中的鬼火剧烈跳动。
“是骨核的残魂！”诺雪脸色一变，立刻挥动法杖。
“快坐下！我试试用炼狱之火逼它出来！”
林萧依言坐下，诺雪的指尖凝聚起暗红色的火焰。
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肩膀。
火焰刚触碰到疤痕，就发出“滋滋”的声响。
暗绿色的疤痕猛地收缩，像是在挣扎。
林萧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忍住！”诺雪的额角渗着汗。
“它在往你的灵力经脉里钻！”
叶柔和苏璃一左一右按住林萧的胳膊。
看着那道疤痕在火焰灼烧下不断扭曲，却始终不肯消散。
反而渗出更多的黑气，顺着皮肤往林萧的脖颈蔓延。
“不行，普通炼狱之火逼不出来！”诺雪的脸色越来越白。
“它已经和他的灵力缠在一起了！”
林萧咬紧牙关，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龙渊星辰剑突然自行飞出。
悬浮在半空，剑身的金光骤然暴涨。
形成一个金色的护罩，将林萧笼罩其中。
金光触及暗绿色疤痕的瞬间，疤痕发出凄厉的尖叫。
像是被烫到的蛇，迅速缩回原来的位置，黑气也随之消散。
林萧肩膀上的烫意瞬间减轻。
他喘着气睁开眼，只见星辰剑的金光正缓缓渗入他的伤口。
那道暗绿色的疤痕虽然还在，却不再蠕动，颜色也淡了许多。
“星辰剑在保护你。”叶柔松了口气。
“看来骨核残魂暂时被压制住了。”
诺雪收起火焰，脸色苍白地坐下。
“但没彻底清除。它就像颗种子，埋在你的灵里里。”
“只要你灵力紊乱，或者遇到更强的邪气，它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林萧握住落下的星辰剑，剑身传来温和的暖意，像是在安抚他。
他看着肩膀上那道淡了些的疤痕，心里清楚。
这或许就是骨核最后的反扑——它没能毁掉土城。
就选择寄生在自己体内，等待时机。
“看来，我暂时不能离开土城了。”林萧苦笑一声。
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也好，正好留下来，看看这城里的新芽，能不能长得更壮些。”
窗外，城墙下的空场上。
丫丫种的那颗麦粒，已经冒出了点嫩绿色的芽尖。
顶着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