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密室中的显微镜揭示了泥土的秘密,而书房烛光下的推理则揭开了人迹的谜团。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苏芷晴书房内的烛火却依旧明亮,将她伏案沉思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案头摆放着从密室带来的全部记录以及她父亲留下的矿冶笔记。这些散落的线索如同一盘待解的棋局,等待着执子之人将它们连成一线。
苏芷晴将两份关键证物记录并排铺开。左边是海腥泥土分析:基质中清晰可见有孔虫壳体、贝壳碎屑等海洋微生物化石,夹杂着细沙和腐殖质,散发着特有的咸腥气息。右边是异色颗粒鉴定结果:京西官矿特有的磁铁矿或赭石矿粉末,煅烧后呈现深红色变,带有硫腥气。
“闽浙沿海的海泥,京西官矿的矿粉。”她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案面。这两类本应相隔千里的物质,如今却紧密混杂在永陵享殿窗棂那一捧不起眼的泥土中。
她取过一张宣纸,蘸墨画出两条平行线:一条标注“东南沿海”,一条标注“京西矿区”。两者之间,是一片空白。
地理常识告诉她,京畿地区并无同时具备海洋与矿山地质特征的地点。而若是自然力作用,如河流冲刷或风沙搬运,绝无可能将京西矿粉精准带入东南海泥,却不混杂沿途其他地区的土壤成分。
“巧合混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在“巧合”二字上画了一个清晰的叉。
苏芷晴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开始构筑三种可能的轨迹。
第一种可能:特殊地点的泥土。 是否存在一个兼具海港与矿山特征的特殊地点?她迅速在脑中检索所知的地理志。大明疆域辽阔,确有少数临海矿区,如闽浙一带的某些沿海盐场或矿场。但京西官矿的矿石,绝无可能自然出现在东南沿海的土壤中。此路不通。她轻轻摇头,在第一条假设旁批注“与矿粉来源矛盾,排除”。
第二种可能:运输途中的混合。 是否在运输过程中,例如运矿船的船舱,矿粉与海泥偶然混合?然而,官矿运输管理严格,矿石装载前会清扫船舱,且海运货物分类清晰,如此大颗粒的矿粉与海泥大量混合的可能性极低。更重要的是,若为运输途中混合,泥土应呈现更均匀的混合状态,而非如今日所见,海泥为基质,矿粉为掺杂。她在此项旁写下“混合状态不符,可能性低”。
第三种可能:人为携带的沾染。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有人先踏足了京西矿区,鞋底或工具上沾染了矿粉;随后又来到东南沿海的港口码头,踩踏了那里的海泥;最后,此人潜入康陵,在享殿窗棂处活动时,将这份“混合印记”留了下来!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这不仅能解释泥土成分的异常,更指向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作案者的行动轨迹!
她回到书案前,提笔在第三条可能下重重画线。这是目前最合理、也最惊人的解释。
顺着第三条思路,苏芷晴开始将这一发现与之前的线索拼接。
沈炼送来的蓝色纤维,指向东南沿海船工力夫的特有工装。如今,这混合泥土中的京西矿粉,则暗示穿着此工装的人,近期曾出现在京西矿区附近!
一个更加清晰的嫌疑人画像开始浮现:此人或其所属团伙,与东南海运漕运关系密切,同时,其活动范围并非局限于沿海,而是能触及京畿要地,甚至能够接触到官营矿区。
“莫非……”苏芷晴想到一种更隐蔽的可能性:“并非人至矿区,而是物?” 是否可能是运输矿料的船舶或包装物,同时沾染了京西的矿粉和东南港口的泥土,而后被作案者接触并带至康陵?
但无论如何,两条线索都交汇于一点:作案者或其关联物,构成了连接东南海隅与京西矿区的“桥梁”。
推断至此,苏芷晴感到一股寒意。若果真如此,此案绝非简单的祭器盗窃。
京西官矿,尤其是用于炼制精铁或特殊颜料的矿区,乃朝廷严格控制的战略资源。寻常江湖势力,岂能轻易沾染?这背后可能牵扯的,或是手眼通天的走私网络,甚或是与朝中势力有所勾连!
他们窃取皇家祭器,目的何在?是单纯求财,还是另有更深层的政治目的?祭器本身,或是在祭祀中的象征意义,是否会被用于某种不轨的图谋?
她想起沈炼信中所言,康陵内部亦有阻力。内外勾结,脉络深远。这捧小小的泥土,似乎揭开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四更梆声响起,窗外夜色最浓。苏芷晴不再犹豫,铺开新的信笺,开始凝神书写给沈炼的密报。
她先简要回顾了泥土的分析过程与关键发现,明确指出其中并存的海相特征与京西官矿成分。随后,她详细阐述了三种可能性推演,并重点论证了“人为携带混合”这一结论的合理性。
“据此可推断,”她笔锋沉稳地写道,“身涉此案之关键人物,近期活动轨迹横跨东南沿海与京西矿区。其人或其所属,不仅熟悉漕运海运,亦能触及官矿要地,能量不容小觑。此泥土乃其跨越南北、往来踪迹之无声证物。”
她最后建议:“祈请兄长密查京西相关官矿近期出入人员、运输记录,尤注意与东南方向有往来者。或可从此交汇处,觅得贼人蛛丝马迹。”
信写毕,用蜡封缄。苏芷晴吹熄烛火,书房陷入黑暗。然而她的心中,却有一幅更清晰、也更惊心的地图已然展开——一条从东南海隅,经由京西矿区,最终指向皇家陵寝的暗线,已浮出水面。
真相的拼图,又补齐了至关重要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