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尘于域外荒村观水悟道,初步找到化解体内炎煞之法时,距离他数百里之外,另一段关乎命运的故事正在展开。
巴图尔被那支北漠小商队救起后,在临时营地里昏睡了两日。他体魄强悍,皮肉伤在商队萨满的简单处理和自身强大的恢复力下,已好了七七八八。但内腑的震荡和失去同伴的焦灼,依旧让他眉头紧锁。
这日清晨,他再也按捺不住,掀开厚重的毛皮毯子,走出充当病房的帐篷。商队驻扎在一片背风的山谷里,十几顶牛皮帐篷散落其间,空气中弥漫着奶制品、皮革和干草混合的气息,熟悉的北漠风情让他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却又勾起了更深的忧虑——关于他的家乡,他的部族。
救他的老萨满名叫格根,此刻正坐在一堆篝火旁,搅拌着陶罐里翻滚的奶茶。看到巴图尔出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草原的雄鹰醒了?感觉如何?”
“多谢长者救命之恩。”巴图尔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北漠礼,“我已无大碍,必须尽快去寻我的伙伴们。”
格根萨满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咸奶茶:“年轻人,不要急躁。外面的风,刮得正紧。”他浑浊却睿智的眼睛望向山谷入口的方向,意有所指。
巴图尔心中一凛:“长者,您是说……烈焱军府?”
“不仅仅是军府。”格根萨满压低声音,“还有一些穿着奇怪、眼神冷漠的人,据说来自遥远的西方,他们带着会发光的金属盒子,在山川河流间测量着什么。军府的人对他们很是客气。”他描述的,显然是奥莱西亚的观察员。
巴图尔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烈焱军府,还有那些神秘的西方人,都是导致他们遭遇如此劫难的元凶之一。
“我必须知道外面的情况!”巴图尔语气坚决,“我的伙伴们生死未卜,多耽搁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
格根萨满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再阻拦这颗担忧同伴的心。他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商队人微言轻,不敢正面招惹军府。不过,昨日有一支从更北方来的小队与我们汇合,他们似乎是从‘黑石河谷’那边过来的,或许知道一些你家乡的消息。”
“黑石河谷?”巴图尔猛地抬头,那是他所属的“苍狼部落”传统的夏季牧场附近的地域!“他们人在哪里?”
格根萨满指了指山谷深处一顶略显孤僻的帐篷。
巴图尔谢过老萨满,立刻大步走了过去。那顶帐篷外,守着两名神情冷峻、腰间佩着弯刀的北漠武士,他们的气质与商队的护卫截然不同,更加剽悍,带着一股经年累月与严酷环境搏杀留下的煞气。
巴图尔表明来意,说是格根萨满指引前来打听消息。两名武士打量了他一番,似乎认出了他身上某些属于苍狼部落的装饰细节,其中一人点了点头,掀开帐帘让他进去。
帐篷内,一名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汉子正在擦拭他的弯刀。他抬起头,看向巴图尔,目光在他强壮的身躯和略显焦急的脸上扫过。
“你是苍狼部落的人?”刀疤汉子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北漠人特有的铿锵。
“是!我是苍狼部落的巴图尔!”巴图尔急切地问道,“这位大哥,您从黑石河谷来?可知我们部落现在如何?我离家日久,心中十分牵挂!”
那刀疤汉子擦拭弯刀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巴图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同情,有沉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帐篷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
巴图尔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苍狼部落的巴图尔……”刀疤汉子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缓缓放下手中的弯刀,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巴图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刀疤汉子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大约一个多月前,烈焱军府的‘探矿队’在黑石河谷发现了高品相的‘灵韵金’矿脉。你们苍狼部落,世代供奉那里的‘圣山’,认为那是大地之灵的脊梁,坚决反对开采。”
巴图尔脸色骤变,他当然知道部落的信仰!灵韵金是“大地的骨骼”,过度开采会伤害大地之灵,引来灾祸!这是萨满世代相传的训诫!
“后来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后来……”刀疤汉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军府给了最后通牒,部落不肯让步。然后……一夜之间,‘马匪’袭击了苍狼部落的营地……”
“马匪?!”巴图尔目眦欲裂,“黑石河谷是我们苍狼部的地盘,哪来的马匪能一夜之间攻破我们的营地?!”
刀疤汉子沉默了一下,避开了巴图尔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更加低沉:“那伙‘马匪’……装备精良,进退有据,用的是制式的军府劲弩,还有……燃烧的金色火焰……”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脑海中炸响!
巴图尔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军府的劲弩!燃烧的金色火焰!是焚天金!是烈焱军府!他们伪装成马匪,屠戮了他的部落!
“部落……部落怎么样了?我阿爸!我阿姆!还有我妹妹!”巴图尔猛地扑上前,抓住刀疤汉子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祈求,祈求对方能说出一点好消息。
刀疤汉子任由他抓着,脸上满是悲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了。”
“营地被焚毁,大部分族人……罹难。幸存者四散逃离,苍狼部落……名存实亡。”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哀嚎,猛地从帐篷中传出,回荡在整个寂静的山谷。
巴图尔松开手,踉跄着倒退几步,庞大的身躯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轰然跪倒在地。他双手死死抠入身下的毛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家……没了。
阿爸、阿姆、妹妹……都没了。
那个生他养他,有着辽阔牧场、清澈河流和族人欢笑的家乡,化为了焦土。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刀疤汉子和其他闻声赶来的商队成员,都沉默地围在帐篷外,没有人上前打扰。他们理解这种痛,在这纷乱的世道,类似的悲剧在北漠、在神州各处,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巴图尔的呜咽声渐渐停息。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憨直明亮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斥着无尽的悲伤与……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仇恨!
他想起颜铮大哥在鬼哭壑的牺牲,想起林尘兄弟身受重伤,想起失散的苏晓和墨羽,如今,又加上了部落被屠、亲人惨死的血海深仇!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愤怒,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烈焱军府!
他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可怕。他对着刀疤汉子和格根萨满,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告知实情。”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此恩,巴图尔永世不忘。但我不能再留于此地。”
“你要去哪里?”格根萨满担忧地问道。
巴图尔望向南方,那是烈焱军府的方向,也是林尘他们可能所在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寻找同伴的执着。
“去找我的伙伴,然后……”他握紧了腰间的弯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字一顿地说道,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