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依旧在铅灰色的阴冷与刺骨干晴之间反复横跳。凡利用一个难得无风、阳光尚可的上午,将之前积攒的硬木搬运到工作区,架起锯木架,开始将它们加工成尺寸更规整、边缘平滑的厚实木板。这项工作耗时耗力,锯齿啃噬木头的沉闷噪音在清冷凝固的空气里传得格外悠远,仿佛是整个寂静冬日里唯一的劳作号子。
下午,他带着新鲜出炉、还带着烤箱余温的蓝莓馅饼(他隐约记得这是某人偏好的甜点口味)去了趟罗宾的木工家。果然,罗宾看到这份心意满满的礼物十分高兴,连连夸赞凡的手艺。而塞巴斯蒂安虽然只是从地下室探出头来,简短地打了个招呼,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在那碟色泽诱人的馅饼上确凿无疑地多停留了两秒。
熟悉的地下室里,两人再次于那方寸棋盘上展开无声的厮杀。这次的棋局远比之前胶着,双方经过多次交手,都已更加熟悉对方的思维模式和惯用套路。凡的风格偏向于稳扎稳打,逐步构筑防线并寻找机会;而塞巴斯蒂安则更青睐诡谲的战术,擅长设下陷阱和出其不意的偷袭。木质棋子在不同色彩的方格间谨慎移动,发出清脆而规律的磕碰声,偶尔穿插着几句关于矿洞地图某个细节的讨论、某个新发售电脑游戏的简评,或者镇上最近流传的、关于黑影消失的琐碎闲谈。
“你地图上标出的那个采石场矿洞深处的回声探测点,”塞巴斯蒂安移动了一个威力强大的“皇后”棋子,状似无意地提起,目光却紧盯着凡的反应,“我后来查了些零散的公开地质资料,那种厚层石灰岩构造里,有时候会因为地下水侵蚀形成天然的溶洞或地下河通道。”
“真的?”凡立刻来了兴趣,一边在脑中快速计算着棋局,小心地避开对方可能设下的连环陷阱,“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除了我们看到的那个主入口,还真有其他隐蔽的路径可以通往更深层,或者绕开那些怪物密集区。”
“可能性存在。但也可能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裂隙,或者早就被塌方堵死了。”塞巴斯蒂安耸了耸肩,语气保持着惯有的冷静,随即利落地吃掉了凡一个疏于防守的“城堡”,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不亲自下去看看,什么都确定不了。”
最终,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鏖战,凡再次凭借更稳健的后期运营,以微弱的优势险胜。塞巴斯蒂安盯着那已成定局的棋盘看了半晌,才有些不甘地啧了一声:“……又只差一点。你的防御越来越难突破了。”
“是你那个‘皇后’的走位太有欺骗性,差点就被你偷鸡成功了。”凡笑着开始动手收拾散落的棋子,随口提议道,“下次我计划再下矿洞深处看看,要不要一起?说不定能验证一下你的溶洞理论。”
“……行。”塞巴斯蒂安沉默了几秒,从喉咙里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尚未敲定具体日期的冒险邀约。
离开塞巴斯蒂安家那略显压抑却令人安心的氛围,凡顺路去了趟威利那间永远弥漫着浓烈海腥味的小鱼店。潮湿冰冷的空气里,咸鱼、海盐和渔具油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威利正就着吊灯昏黄的光线,眯着眼,用粗粝的手指极其耐心地整理着一团纠缠不清的尼龙鱼线,看到凡推门进来,立刻扬起洪亮的嗓门热情招呼。
“来得正是时候,孩子!我刚才还念叨你呢!”威利放下手中的线团,弯腰从柜台底下摸索出一个小巧的木盒,献宝似的推到凡面前,“瞧瞧这个,我可是提前为鱿鱼节准备的秘密武器——特制深海拟饵!里面加了我独门调配的诱食信息素,保证能让那些藏在深水里的狡猾家伙按捺不住,疯狂咬钩!”
凡接过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十个做工异常精美的拟饵,造型模仿着小型发光鱼类,涂装着诡异的荧光绿和亮橙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反光。“看起来真不赖,威利。这次鱿鱼节,看来你是势在必得啊。”
“那是自然!年年都得拿出点新花样!”威利发出爽朗的笑声,震得柜台上的小物件微微发颤,“这可是咱们星露谷冬季的头一场热闹,总得有点彩头,让大家提提兴致!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尽管店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听说你小子也报名参赛了?好好表现,可别让老潘妮总在背后嘀咕,说我这个当师傅的藏着掖着,不肯把真本事教给年轻人。”他冲凡狡黠地眨了眨眼。
凡忍俊不禁,连忙保证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给他这位“师傅”丢脸。他购买了一些常用的备用鱼饵,又和威利闲聊了一会儿最近渔民之间流传的、关于某些鱼群洄游路线异常的怪事,这才提着东西告辞离开。
走在回农场那条熟悉的、被暮色笼罩的小路上,寒冷的晚风如同冰冷的刀刃,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如同低泣般的声响。凡的思绪有些飘散,想着即将到来的、充满竞争趣味的鱿鱼节,想着威利那盒看起来颇为邪门的特制鱼饵,想着塞巴斯蒂安关于采石场可能存在天然溶洞的大胆推测,也想着海莉之前半开玩笑地说要拍下他钓鱼时专注样子时,那双蓝色眼睛里闪烁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这些看似零散的念头,如同溪流般在他脑海中交织汇聚,形成一种淡淡的、却切实存在的对不久未来的期待感。节日,就像漫长冬季旅途中的一个醒目路标,不仅标记着时间的流逝,更凝聚着整个社区的人气与活力。它本身或许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意义,但这份由共同期盼和积极参与所编织而成的温暖网络,却实实在在地抵御着严寒,滋养着每一个在星露谷度过冬天的心灵。
快走到家门口时,他注意到那个老旧的木制邮箱里插着一封醒目的信件。抽出来一看,是刘易斯镇长寄来的正式节日通知函,上面用清晰的字体详细列出了鱿鱼节的具体时间(冬季第16日)、地点(海滩码头)、主要活动流程(钓鱼比赛、鱿鱼品尝会等),末尾还附上了一张虽然简陋却足够明了的手绘活动区域示意图。
凡拿着这张充满官方气息的信纸,推开农舍那扇熟悉的门。温暖而熟悉的空气立刻包裹了他,其中还混杂着厨房里奶酪机规律运作的嗡鸣以及蛋黄酱机轻快的搅拌声。铜壶“喵呜”一声从窗边的沙发靠背上轻盈跳下,迈着优雅的步子跑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他将这张节日通知也郑重地钉在了墙上的日历旁边,紧挨着之前收到的那张画着卡通鱿鱼的节日宣传画。农舍小屋的这面墙上,这些代表着生活轨迹、社区联系与个人期待的点滴痕迹,正在不知不觉间,日益增多,变得丰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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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冬日的期待与家庭内部对话】
· 凡: (站在日历前,看着新钉上去的节日通知,对脚边绕来绕去的铜壶说)鱿鱼节就快到了,说起来,还真有点小期待。不知道今年能不能钓到点不一样的。
· 铜壶: (正试图把凡刚脱下来、还带着室外寒气的靴子据为己有,改造成新窝,闻言立刻抬起头,不满地大声叫道)喵嗷——!(翻译:节日?是那种会有很多会动的新奇玩具(比如活鱿鱼)出现,或者天上会掉下顶级小鱼干的日子吗?如果这两样都没有,那算什么好节日!愚蠢的两脚兽,你的兴奋点真是让本喵难以理解!)
· 凡: (弯腰,熟练地从猫爪下抢救回自己的靴子)……在你眼里,大概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以用‘能吃吗?’和‘能玩吗?’来分类。好吧,如果我运气好,钓到的鱿鱼有多余的,也许可以问问威利,能不能分一小条给你尝尝鲜。
· 铜壶: (一听到“鱼”和“尝鲜”这两个关键词,瞬间竖起尾巴,全身的毛都仿佛蓬松了一圈,立刻放弃了对靴子的执着,开始绕着凡的脚踝急速转圈,叫声变得又嗲又急促,充满了谄媚)喵~!喵呜~!喵喵——!(翻译:真的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快!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海边!本猫特批你暂停一切无聊活动,立刻前往垂钓点!耽误了朕品尝海鲜的良辰吉时,你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