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镜中,画面一转。
大晏王朝,百年大旱,赤地千里。
官道上,一道道瘦削的人影在挪动,动作麻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
一个妇人跌坐在路边。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孩,婴孩的皮肤早已青紫,身体冰冷。
妇人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去,想用自己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温暖那早已逝去的幼小生命。
她的眼瞳浑浊,流不出一滴泪。
那里面只剩下比死亡更加沉重的空洞。
斩仙台上,几位心软的女仙侧过脸,不忍再看这人间炼狱。
画面流转。
一座巨大的官仓外,饥民们如同一片沉默的枯林,将一个身穿九品官服的青年围在中央。
他正是此世的林澈,名为曹靖。
他面容憔悴,声音沙哑地安抚着众人。
“大家再等等,朝廷的赈灾粮真的到了!”
“只要文书流程一走完,马上就发!”
他的声音,被周围死寂般的绝望吞噬,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此时,一队护卫蛮横地撞开人群,气息汹汹。
一个身穿锦袍,脑满肠肥的中年官员,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当朝国舅,郭枭。
郭枭捏着鼻子,满脸嫌恶地扫过眼前的饥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肮脏的牲口。
他厉声呵斥。
“曹靖!磨蹭什么!还不快把这些刁民驱散!”
“此乃朝廷重地,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曹靖躬身行礼,将心底翻涌的怒火死死压下,语气急切。
“国舅爷,赈灾文书早已下达,人命关天,为何还迟迟不开仓?”
郭枭发出一声冷哼。
他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在曹靖面前刻意地晃了晃。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相国大人亲自签发的补充章程!”
他一字一顿,用一种猫戏老鼠的语调念道:
“为防流民混杂,刁民冒领,需先将各县受灾户籍统计完毕,造册上报,待陛下朱批之后,方可按名册放粮!”
郭枭的嘴角撇出一个讥讽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
“这是规矩,懂吗?”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因一时心软乱了法度,引发更大的动乱,你担待得起吗?”
曹靖的身体彻底僵住。
统计,造册,上报,朱批……
这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要一个月。
斩仙台上,孙悟空的钢牙咬得迸出火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又是这套狗屁规矩!等他娘的流程走完,人都死绝了!”
仓外的这些人,别说一个月,三天都撑不住!
这不是规矩。
这是用规矩杀人!
斩仙台的队列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国舅,在看到那个名叫郭枭的官员时,握着玉板的指节,已然发白。
镜中,郭枭呵斥完曹靖,一脸不耐地推开粮仓厚重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炭火上,肥硕的羊腿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商,正满脸谄媚地围着郭枭敬酒。
“国舅爷高明!这一手‘依规办事’,既堵了天下悠悠众口,又为咱们争取了天大的良机!”
郭枭撕下一大块羊腿,满嘴流油地咀嚼着,声音含混不清。
“一群贱民的死活算什么?关键是不能乱了朝廷的法度。”
“等风声过去,粮仓里那批即将报废的‘陈米’,咱们按废米价收了,再转手高价卖出去,才是真正的生意!”
一名富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没错!国舅爷真是算无遗策,点石成金啊!”
仓内,酒肉飘香,是权贵的盛宴。
仓外,饿殍遍野,是人间的地狱。
夜色降临。
曹靖躺在简陋的屋中,辗转反侧。
郭枭那句“即将报废的陈米”,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黑暗中,他的眸光骤然亮起,如寒星破晓。
规矩,是么?
我便用你的规矩,来破你的局!
第二日,天光微亮。
曹靖没有去粮仓门口,而是直接找到了主管粮仓废弃物资的库吏老王。
他拿出自己全部的俸禄,又联合了几位同僚凑足的银钱,堆满了桌子。
“王库吏,听闻仓里有一批陈米,因受潮即将发霉,按规矩当做废料处理?”
那王库吏眼皮都没抬,摆了摆手。
“曹大人,这事儿您别找我。国舅爷下了死命令,粮仓一粒米都不能动,您这是要害我掉脑袋啊!”
曹靖不急不躁,将一份公文推了过去,声音沉稳如山。
“王库吏,我不是要赈灾粮。”
“我是按我朝《仓储律》,‘为防仓内陈货积压,损耗国帑,各级仓吏当及时清算报废物资’。”
“我,是来帮你全了这‘规矩’的。”
他指着公文上的条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下官愿按废料价格,采买此批陈米,为国分忧。”
“这,既合《仓储律》,又能为你我免去一个‘监管不力,致国库亏空’的罪名。”
曹靖抬眼,目光盯了过去。
“您说,国舅爷的命令大,还是这白纸黑字写在律法里的规矩大?”
王库吏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但曹靖的话句句在理,每一个字都踩在规矩的线上,堵死了他所有退路。
他若不批,将来这批米烂在仓里,郭枭绝对会把责任全推到他头上。
权衡再三,他一咬牙,抓起笔在公文上批了字。
就在此时,一名身形挺拔的年轻校尉从旁经过,他的目光在曹靖坚毅的脸庞和那份公文上短暂停留。
随即又冷冷地瞥了一眼粮仓内传出的酒肉香气,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曹靖,极快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曹靖心中一动,知道在这座冰冷的城中,尚有热血未凉。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曹靖带着人,光明正大,合乎规矩地从粮仓侧门,拉走了几车被认定为“不适合人食”的陈米。
他带着衙役们,就在粮仓正门口,将米中发霉的部分尽数挑出,用清水反复淘洗。
随后,架起几口大锅。
生火。
熬粥。
米香,夹杂着柴火的气息,在绝望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那些原本已经麻木等死的饥民,一个个艰难地抬起了头。
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生的希望。
在人群的边缘,有两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是衣衫褴褛的醉汉,靠着墙角,腰间挂着个不起眼的葫芦,明明满身酒气,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吓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熬粥的曹靖。
另一个,是挑着货担的货郎,他放下担子,沉默地坐在路边,但那双平静的眼睛,却将场中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曹靖站上一个木箱,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人嘶声大喊:
“乡亲们!”
“我知道,你们在等朝廷的规矩,等那份盖着玉玺的文书!”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人命,不能等那些在路上走的流程!”
他指向那几口翻滚着白色热粥的大锅,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锤,重重砸在死寂的人心上。
“这米,是我曹靖和弟兄们自掏腰包,从粮仓按‘规矩’买下的‘废米’、‘陈米’!”
“按规矩,它不能当赈灾粮发!”
“但没有哪条规矩写着,我曹靖,不能请父老乡亲们,喝一碗我自己买的活命粥!”
“今日,不等朝廷开恩,不等文书落地!”
“我曹靖,请大家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