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诛国贼!”
老将军林啸向前一步,声音嘶哑。
“陆大人,无需多言!”
“请下令!”
“请陆大人下令!”
几十道身影嘶吼着,压抑了数年的绝望与怒火,在这一刻化作了燎原的星火。
但人群中前任吏部侍郎,须发皆白的王柬颤脸上是无尽的苦涩。
“陆大人,我等……不过是冢中枯骨,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魂。”
“林居同党羽遍布朝野,我等手无寸铁,如何与他斗?”
他的话,让刚刚燃起的烈焰,骤然矮了半截。
是啊,他们被囚禁太久了。
“王大人,三年前,您因推行‘官吏考核新法’,触动林党利益,被构陷下狱。”
“您那份未曾面世的《治吏策》,难道就甘心让它与您一同腐烂在这污水之中吗?”
王柬浑身剧震,浑浊的眼球里,迸射出骇人的光!
那是他毕生心血,从未对第二人言!
陆尘的视线又转向一个断了腿的独眼将军。
“赵将军,您镇守西凉时,所创‘三段击’战术,至今无人能破。”
“您难道不想亲眼看着,您麾下的儿郎们,用您教的战术,将那些通敌的叛国贼,斩于马下吗?”
那只独眼瞬间赤红,呼吸粗重如牛。
陆尘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他不是在鼓动,而是在唤醒。
“诸位,我们确实是亡魂。”
“但今日,我们不是为逃生,而是为复仇!”
“为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荣耀!”
“更是为这天下苍生,讨一个公道!”
他指向天牢尽头那条极其隐蔽的暗道。
“此道,可通往城中各处水道。林居同以为是绝路,却不知,这将是我等的通天大道!”
“林将军!”
他的目光锁定林啸。
“京城西大营统领周康,曾是您的副将,对您忠心耿耿。
我请您为帅,直赴西营,凭您的威望,夺其兵权,封锁京城九门!”
“我要让这天京城,变成一座只许进、不许出的牢笼!”
“王大人!”
他又转向王柬。
“您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人心,就是您最利的武器!我请您为相,连夜游说,策反六部!”
“天亮之前,我要林居同在朝堂之上,听不到半个为他说话的声音!”
“赵将军,兵部王侍郎,郑大人……”
一条条指令从他口中吐出,精准,狠辣,将林居同的权力网络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你呢?”林啸急切地问,“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你这身体……”
陆尘笑了,咳出一口血沫,脸色愈发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黑夜里的两团鬼火。
“我?”
“我自然是留在这里,为诸君……唱一出空城计。”
“林居同多疑,周世显胆小。
京城越乱,他们越会觉得此地是风暴中心。
我以自身为饵,将他们最精锐的力量死死钉在此地,才是为诸位争取到的……最好时机!”
说罢,他将众人推向暗道,独自转身。
“诸位,去吧!”
“待黎明破晓,我与诸君,金銮殿上,再奏凯歌!”
……
“轰隆!”
天牢大门被重兵撞开。
大理寺卿周世显持剑冲入。
然而,偌大的天牢,空空荡荡。
只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靠在最深处的墙壁上,气息微弱。
正是那个他以为早已化作尸体的,陆尘!
“你……你没死?!”
“周大人,让你失望了。”
“阎王殿前,陆某与他老人家说,人间尚有国贼未除,他便准我……多留几日。”
“装神弄鬼!”周世显嘶吼,“其他人呢?说!他们去哪了!”
“他们?”
“周大人,你听……”
周世显一愣,侧耳倾听。
“咚……咚咚……”
沉闷而极富节奏的战鼓声。
那是军队集结的号令!
周世显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西……西大营?不可能!你怎么……”
“我是在这里。”
“我以这天牢为棋盘,以我自身为帅,坐镇中军。”
“而你……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我的……俘虏。”
“你……你诈我!”周世显浑身剧烈颤抖,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
“诈你?”
陆尘轻笑一声,满是嘲讽。
“周大人,你错了。你不是败给了我,是败给了你自己的恐惧。”
“你怕我没死,怕那些老家伙逃了,怕这滔天的罪责你担不起……
所以,你带着所有死士冲进来,想第一时间将我碎尸万段,却把自己变成了我棋盘上的死子。”
“周大人,你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牢之外,地动山摇!
火光冲天!无数身披重甲的京营士兵,手持强弓硬弩,将整个大理寺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太子赵衡,他身着戎装,眼神冰冷如铁。
周世显带来的死士们彻底崩溃了,兵器“当啷啷”掉了一地。
赵衡快步走到陆尘面前,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眶瞬间通红。
“陆兄……”
“殿下,”
“臣以残躯……为您扫清了棋盘……这天下……便拜托了……”
说完,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赵衡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发出了响彻夜空的嘶吼。
“传御医!!”
……
三日后,东宫。
陆尘从昏睡中醒来,太子赵衡亲自守在床边。
“陆兄,你醒了!”赵衡大喜过望,“林居同伏诛,其党羽尽数落网!父皇已经下旨,擢升你为当朝宰相,百官之首!”
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泼天的权势,唾手可得。
陆尘沉默了片刻,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殿下,城外那些因赈灾案流离失所的灾民……安置妥当了吗?”
赵衡一怔,随即面露难色:“林党盘根错节,追缴赃款还需时日……户部新任的张侍郎倒是提交了方案。
只是……他说需先理清户籍,核实身份,以防有人冒领……程序繁琐,怕是还要些时日。”
陆尘静静地听着,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一个新的“程序”,就能让数万人的苦难,再延长数月。
这腐朽的巨轮,只是换了个零件,依旧在用它冰冷的规则,碾压着底层无告的生民。
他终于明白了。
他看着赵衡,平静地摇了摇头。
“殿下,臣,不能受。”
“为何?!”赵衡大为不解,“此乃你应得的荣耀!”
“殿下,”陆尘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看似清明的天空。
“臣若为相,每日要做的,便是与无数个‘李局同’周旋,在无数个‘程序’里妥协。
最终,臣只会变成另一个被规则束缚的人,甚至会为了推行新政,不得不牺牲掉那些‘少数人’。”
“那样的我,与林居同,又有何异?”
赵衡沉默了,他听懂了陆尘的言外之意。
“那陆兄你的打算是?”
陆尘收回目光,眼中是一种超脱了世俗的澄澈与坚定。
“臣,欲请辞所有官职。”
“什么?!”
“臣想去办一座书院,不教经义文章,只教何为公理,何为民心。”
“臣想去走遍大晟的九州四海,用双脚去丈量土地,用双眼去看尽疾苦,重修一部能真正约束权力、泽被万民的法典!”
他看着赵衡,郑重地一拜。
“殿下,高坐于庙堂之上,看到的,是天下;而行走于江湖之远,守护的,才是苍生。”
“请殿下准许臣,去做您手中那把最锋利的、藏于鞘中的刀。”
“它不必佩戴于朝堂,只需在您需要的时候,能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为您斩开一切黑暗!”
赵衡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才长长一揖,躬身到底。
“陆兄之志,远胜宰相万倍。孤……受教了。”
……
斩仙台上。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轰然的爆发!
“痛快!痛快啊!!”
孙悟空一跃而起,金箍棒重重顿地,震得仙山嗡鸣。
他指着镜中那个清瘦的身影,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好个书生!俺老孙就说!什么宰相!什么权势!
不过是天庭那皇帝老儿画下的、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罢了!”
“跳出去,不被那鸟规矩束缚,才是顶天立地的真好汉!”
他看向林澈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毫无保留的认同。
那是对同类的惺惺相惜。
哪吒脚下的风火轮烈焰飘摇,他小小的拳头攥得死死的,眼眶泛红。
他想起了当年,父亲李靖以“大义”逼他自刎,他剔骨还父,以为能换来自由,却被塑成神像,依旧身不由己。
而镜中这个凡人,却在权势的顶峰,干脆利落地说了那个“不”字。
那是他当年想做而不能做,敢怒而不敢言的选择。
“他……他明明可以干干净净地……守护他的苍生……”哪吒喃喃自语,声音里是无尽的敬佩。
杨戬默默闭上了额间的天眼,三尖两刃刀的刀鸣也已停歇。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好风骨。”
而普法天尊,面无血色。
就在陆尘拒绝相位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那坚不可摧的“法理道心”,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他的法理,建立在“人性本恶,趋利避害”的基石之上。
无上的权势,是悬在所有生灵头顶最极致的“利”。
拒绝它,等于从根基上否定了他的一切!
“荒谬……荒谬绝伦!”
他几乎是咬碎了牙,才挤出这几个字,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动摇冲击着他的神魂。
“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的作秀!本尊倒要看看,没有了权势的庇护,他这所谓的‘善’,还能走多远!”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因为他发现,自己人性本恶的法理,第一次,对一个凡人的“选择”,产生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