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后背和膝盖带着伤的南安辰来说,今天在学校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难熬。
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只能微微佝偻着。
将大部分重量压在胳膊上,半趴在桌上,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孤僻和怪异。
每一次起身、每一次走动,都会牵扯到背后的伤痕,带来刺痛。
膝盖的淤青也让步伐显得笨拙迟缓。
课间休息时,他依旧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偏僻的角落。
几个以王家小胖为首的孩子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他的机会。
他们远远地指着他,交头接耳,发出嗤嗤的笑声。
“看那个怪胎,今天走路像只瘸腿的鸭子!”
“是不是被人给揍了,哈哈!”
“离他远点,晦气!”
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和低语,他早已习惯。
看着窗外的院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忍耐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屈辱上。
午餐时间,他拿出云姨准备的、装满可口饭菜的饭盒,默默地吃完。
至少,今天不用再饿肚子。
另一边,云姨带着云舒,去了南城一个规模不小但价格相对平实的商场。
她精打细算,给云舒从里到外买了好几身换洗的衣物,从贴身的棉质内衣、柔软的毛衣、厚实的外套,到合脚的鞋袜,一应俱全。
还细心地挑选了扎头发的彩色皮筋、几个可爱的小发卡,以及崭新的毛巾、牙刷、漱口杯等洗漱用品,面面俱到。
下周一要去上学,就顺便买了个书包。
至于学习用品,南安辰有很多备用的,也是够用了。
云舒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云姨,看着那些崭新漂亮的衣物,眼睛都看直了。
她好久没有这么多属于自己的、干净漂亮的东西了。
云姨心里惦记着南安辰的伤,中午和阿诚汇合后,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南家大宅。
决定和阿诚一起去接南安辰放学。
周五的下午,学校放学比平时早一些。
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校门口不远处。
南安辰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到熟悉的车子,步伐加快了一点,但随即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微微蹙眉。
云姨赶紧跑过去,将他抱起来,朝车上走去。
拉开车门,空调暖风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两人坐下,车子缓缓行驶着。
云姨担忧地探过身:“少爷,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让云姨看看,有没有再伤到?”
小心地撩起南安辰的校服外套,仔细查看后背的情况,又看了看膝盖。
幸好,厚厚的衣物起到了缓冲作用,伤口没有裂开。
红肿消退了一点点,但依旧触目惊心。
“还好,没事。”南安辰轻声回答。
云姨稍稍放心,一边帮他整理好衣服,一边絮叨着:
“今天带小舒出去,东西都买好了,她在家等着你呢,可乖了。”
南安辰点了点头,不想多言。
车子驶回南家,刚停稳在后院小楼前,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双手托着腮,伸长脖子焦急地张望着。
一看到车子,她立刻站起,笑容满脸跑了过来。
“云姨!诚哥!少爷!你们回来啦!”
身上崭新的红色棉袄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整个人可爱又活泼。
几人走进小楼,云姨赶紧张罗着吃了顿早晚饭。
吃完饭,阿诚就被主楼过来的佣人叫去前厅帮忙了。
每周五的晚上还有周末,南家大宅都会陷入一种异样的忙碌和喧嚣之中。
南安辰的父亲,在他出生那年便因癌症去世。
这似乎成了莫冷凝更加厌恶这个“不祥”儿子的又一个理由。
南家经营着庞大的房地产公司,在男主人骤然离世的半年里,公司董事们联合起来,试图瓜分股权,将南家人彻底挤出权力中心。
而莫冷凝,这个外表美艳的女人,在那半年里展现出了惊人的手腕和冷酷。
她周旋于各色大人物之间,用尽一切手段结交人脉,快速熟悉公司业务。
最终靠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后台”支持和自身的狠厉,硬生生地将南氏集团夺了回来。
也就是在那之后,原本空旷的右面庭院,迅速矗立起一座极尽奢华的、专门用于会客娱乐的场馆。
里面棋牌室、私人影院、健身房、酒吧台、以及能容纳数十人唱歌聚会的超豪华套房一应俱全。
总共四层,这是莫冷凝斥巨资打造的“社交”堡垒。
后来,每周五,以及大多数周末,南家便不再是安静的宅邸,而变成了一个喧嚣的名利场和交际所。
大小宴会不断,来往的皆是南市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表面是休闲娱乐,实则充满了权钱交易、信息交换和肉体沉沦。
她在这里如鱼得水,用美色、人脉、以及所能提供的一切“服务”进行着社交。
帮他人牵线搭桥,打听各方消息,掌握着无数秘密和先机,巩固着她的地位和利益。
那些光鲜亮丽背后的龌龊与交易,南安辰从小便被迫窥见一斑,这也让他的心情每到周末就变得格外压抑和躁郁。
前院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后院小楼的寂静清冷。
云姨看着两个小家伙,想了想说:“来,云姨教你们写‘云舒’这两个字。”
她想着找点事情让他们安静待着,也免得南安辰被前院的噪音影响心情。
南安辰听话地拿出自己的写字本和铅笔,还分了一个新本子和一支铅笔给云舒。
两个小朋友并排坐在餐桌旁,云姨拿着笔,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云舒”两个字。
耐心地讲解着:“看,这就是‘云’,这个是‘舒’,有点复杂难写。左边一个‘舍’,右边一个‘予’,合起来就是舒服、舒展的意思。”
两个小孩都会写白云的云,就是舒字太过复杂,需要长时间地练习。
她反复教了几遍,把笔画顺序也写出来。
“云姨得去前厅帮忙了,你们两个自己乖乖练习,好不好?不要跑出去。”
南安辰点了点头。
云姨匆匆离开后,小楼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和隐隐约约从前院传来的模糊音乐声与笑闹声。
两个小家伙都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在本子上描画。
南安辰比云舒大一岁,本就聪明早慧,加上早已启蒙,很快就掌握了这个字的写法。
写得工工整整,一遍一遍的练习着。
云舒则小手握得紧紧的,写得歪歪扭扭,很是吃力。
她三岁上幼儿园,四岁父母去世,再没去过学校。
看着南安辰写得那么好,眼里满是羡慕。
偷偷瞄了南安辰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地、带着点好奇问道:
“少爷…你叫什么名字呀?”
南安辰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回应:“南安辰。”
“南——安——辰……”云舒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少爷,你能写给我看看吗?”
南安辰沉默了一下,还是拿起笔。
在云舒的本子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南安辰”三个字。
云舒凑过去,仔细地看着那三个字,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少爷的名字看起来……好像比我的简单一点耶!我要先学会写少爷的名字!”
于是,这个傍晚,在这个被人忽略的寂静小楼里。
五岁的云舒握着铅笔,一遍又一遍地,在田字格本子上练习书写着“南安辰”这三个字。
对她而言,这是比她自己名字更重要、更需要先记住和书写的存在。
而南安辰,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纠正一下她的笔画。
自己专注的练习“舒“字。
有时会沉默地看向门外渐渐沉下的夜色,听着那永无止境的、属于他母亲的世界的喧闹。
后背的伤痕在寂静中隐隐作痛。
只有身边那个小女孩笨拙却认真的书写声,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