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城下的硝烟尚未散尽,捷报与丧讯便如同冰火交织的两股激流,冲击着刚刚经历血战的大唐安西军。
李恪站在修缮中的焉耆城头,远眺西方。那里是庭州的方向,如今已插上了吐蕃的旗帜。斥候带回的消息证实了最坏的情况——庭州城破,守将郭孝恪力战殉国,麾下三千唐军几乎全军覆没,城内来不及撤离的百姓惨遭屠戮。
“郭将军……是条好汉。”侯君集站在李恪身旁,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他们同殿为臣,虽非至交,却同为大唐戍边,郭孝恪的结局,何尝不是他们这些人可能的归宿。
李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庭州的失陷和郭孝恪的死,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损失,更像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在他和整个安西军的脸上。他虽在焉耆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却未能挽救庭州的陷落。
“论钦陵败退后,已与攻打庭州的三万偏师汇合,目前盘踞在庭州至金沙河一带,收拢溃兵,加固城防,看样子是打算依托庭州,与我军长期对峙。”侯君集继续汇报着军情,语气凝重,“吐蕃此番受挫,但元气未伤,其总兵力依旧远超我军。而且,据逃回来的商人传言,松赞干布已下令从本土征调更多兵马粮草,源源不断运往庭州方向。”
形势依旧严峻。李恪带来的援军加上侯君集原有的兵力,堪堪能与吐蕃现有力量抗衡,但若吐蕃后续援军抵达,天平将再次倾斜。
“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李恪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庭州必须夺回来!否则,我军侧翼始终暴露在吐蕃兵锋之下,焉耆、高昌永无宁日!而且,郭将军和三千将士的血,不能白流!”
侯君集眉头紧锁:“王爷,我军新经大战,人困马乏,急需休整。且庭州城高池深,论钦陵又是沙场老将,强攻恐伤亡巨大。”
“我知道。”李恪走到粗糙的舆图前,手指点在庭州的位置,“所以,不能强攻,只能智取,而且要快!必须在吐蕃援军大批抵达之前,拿下庭州!”
他目光扫过舆图上庭州周围的山川河流,脑中飞速盘算。“论钦陵新败,虽退守坚城,但其麾下各部族损失不一,士气不稳。且其粮草补给,主要依赖后方转运,尤其是通过金山(阿尔泰山)南麓的通道。”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侯公,你坐镇焉耆,继续收拢部队,做出稳守态势,迷惑论钦陵。”李恪开始部署,“王德,你立刻从军中以及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部中,挑选五百最精锐、最熟悉戈壁山地行动的骑兵,一人三马,携带十日干粮和全部剩余的‘伏火雷’!”
王德精神一振:“王爷,您是要……”
“我亲自带这五百人,绕道金山南麓,突袭吐蕃的粮道,焚其粮草!”李恪语出惊人,“庭州城内聚集了近六万吐蕃大军,每日消耗粮草巨大。一旦粮道被断,军心必乱!届时,你再率主力从焉耆正面压上,内外夹击,庭州可破!”
“不可!”侯君集和马周几乎同时出声反对。
“王爷!您万金之躯,岂可再亲身犯险?!”侯君集急道,“金山南麓地势险要,环境恶劣,五百人深入敌后,一旦被发觉,便是十死无生之局!此等任务,派一骁将前去即可!”
马周也劝道:“王爷,如今您身为安西道行军大总管,肩负整个安西安危,不可再行先锋之事。若有闪失,军心涣散,安西危矣!”
李恪看着他们,眼神坚定:“正因为我是行军大总管,才必须去!此计险则险矣,但唯有我亲自去,才能确保‘伏火雷’用在最关键之处,才能根据瞬息万变的敌情做出最及时的决断!派别人去,我不放心!”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侯公,马先生,我意已决。焉耆和正面大军,就拜托你们了。记住,在我消息传来之前,务必稳守,绝不可轻易出战!”
侯君集和马周看着李恪决绝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只得沉重领命。
三日后,夜色深沉。焉耆城悄然洞开一道小门,五百精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涌出,在李恪和王德的率领下,绕过吐蕃哨探的视线,一头扎进了南方茫茫的戈壁与群山之中。
他们的目标,是金山南麓那条维系着数万吐蕃大军生命的粮道。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寒风凛冽,星辰黯淡。每个人都清楚此行的危险,但没有人退缩。他们信任带领他们的吴王,信任那能够创造奇迹的“神机”火器。
李恪伏在马背上,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心中却一片炽热。庭州城下那三千未曾谋面却已殉国的袍泽,郭孝恪将军不屈的身影,还有西域这片广袤土地上飘摇的大唐旗帜,都在催促着他,必须成功!
五百骑,如同一支射向吐蕃心脏的毒箭,在暗夜中,向着未知的险境与荣耀,疾驰而去。
庭州的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而这场复仇的火焰,将由他亲手,在吐蕃的粮道上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