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脚底正中心的位置,赫然刺着一幅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刺青图案——北斗七星环绕拱卫着一条龙!不,更确切地说,是一条龙首蛇身的奇异生物!因为,蛇身无爪!那图案线条古朴神秘,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尊贵!
“啊——!” 皇帝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如血!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是它!就是这个!是杨姝那贱婢当年亲手刺下的!北斗护佑……螣龙隐踪……她说这是唯一能识别我儿的印记!” 皇帝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和滔天的悲痛!他再也顾不得帝王威仪,竟踉跄着从御案后扑了出来,如同一个失魂落魄的普通父亲,猛地扑跪在李珩身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死死抱住了李珩那只还举着的脚踝!
尽管早就做过滴血认亲,可此时却更加确定,血脉相融,图案认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皇帝也已认定,李珩就是自己的儿子无疑!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从皇帝赤红的双眼中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他抬起头,仰视着跌坐在地、神色“凄然”的李珩,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哽咽着唤出了那个在心底埋藏了十八年的称呼:“皇……皇儿!朕的皇儿啊——!”
这一声呼唤,饱含了十八年的思念、悔恨、愧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然而,就在皇帝真情流露,紧紧抱住他脚踝的这一刻,李珩的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蔓延!
皇帝知道这个印记!他不仅知道,而且清楚地知道这是杨姝亲手刺下的!
这只能说明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当年策划掳走大皇子、制造混乱的杨姝,当时根本没死!她活着!而且,她将这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关于大皇子身上的隐秘印记,告诉了皇帝!
那么……隐太子幼子身上的隐秘印记?杨姝她……告诉皇帝了吗?她现在还活着吗?她是被皇帝逼迫才招供的?还是……?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李珩的心!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精心编织的身份伪装,他赖以生存的最大倚仗,此刻仿佛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缝!杨姝……这个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名字,此刻竟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剑!
他维持着脸上那副震惊、凄然、仿佛被巨大身世冲击得茫然无措的表情,身体却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僵硬了。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
不及多想,更顾不上眼前这泪水涟涟、情绪崩溃的皇帝是否会起疑,李珩猛地用力,将自己的脚从皇帝紧箍的双手中挣脱出来。他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面上却强行维持着一种被巨大冲击后的“茫然”和“凄然”。他迅速俯身,慌乱的,几乎是有些粗暴的,将脱下的布袜和朝靴重新穿好,仿佛要立刻掩盖住那个带来滔天巨变的印记。
穿戴整齐后,他毫不犹豫地重新跪倒在地,对着仍沉浸在巨大情绪波动中的皇帝,“咚”地一声重重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清晰而决绝:
“陛下!臣,只是李珩!今日御书房内所言种种,陛下……只当是做了个梦。臣……也只当是做了个梦!仅此而已,梦醒便散,再无其他!”
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和冰冷的话语震住,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赤红的双目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直直地盯着跪伏在地的李珩:“皇……珩儿?你……你这是何意?”
李珩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决然的正色,目光坦荡地迎视着皇帝眼中的困惑:“陛下!请听臣一言!如今,陛下已有太子!国本早定,不可动摇!时隔十八载,陛下当年遗失的大皇子,在天下人眼中,在朝野上下心中,理应……早已不在人世!而且,也必须不在人世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此乃社稷安稳之基石!更遑论……江陵李家!李晏老大人,忠肝义胆,江陵李家,于国有功,于臣更有再造之恩!江山社稷已有储君承继,李家门楣也需传承,李家忠义不该被辜负!臣是李晏之孙!此身,此名,皆系于江陵李氏!臣,不能背弃!也不敢……。”
李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臣今日在此立誓,必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治理江山,保境安民!直至……直至陛下龙驭宾天。届时,臣……臣会辞官归隐,游荡江湖,远离朝堂!臣所求,唯活着!活着光耀李氏门楣!活着看大周江山永固,海晏河清!恳请陛下……成全臣这点私心!”
皇帝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刺骨的疼惜。他明白了!这孩子哪里是不想认祖归宗?他分明是看得太透,想得太深!他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保护自己!可他还这般年轻,怎会有如此通透之心?到底是李晏父子教的好?还是我的皇儿经历了太多不该这个年龄经历的磨难?
珩儿不敢认祖归宗,因为一旦公开身份,便是太子天然的、无法化解的死敌!储位之争,自古便是你死我活!他拒绝相认,是在明哲保身,是在向皇帝表明心迹:他无意权位,只求安稳!
他感念李晏的恩情,不愿背弃李家之名,这是何等重情重义!他愿意以臣子身份为皇家效死,却直言只效忠皇帝一人,绝不辅佐太子,这是何等清醒的认知!他怕!怕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登基,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兄!
这份“懂事”,这份隐忍,这份在滔天富贵与杀身之祸前做出的清醒抉择,像一把钝刀,在皇帝的心上来回切割,比方才的狂喜更让他心痛欲裂!那积压了十八年的愧疚,此刻如同汹涌的岩浆,几乎要将他吞噬!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比刚才更加汹涌。
皇帝踉跄着起身,走到李珩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用力将他扶起。他紧紧抓住李珩的肩膀,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承诺传递过去。他凝视着李珩那双深邃却带着疏离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泰山:
“皇……皇儿!你放心!即便……即便你我父子,今生不能相认于天下人前!朕……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害你!任何人!即便是……即便是太子,也不行!朕以天子之尊,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