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被撕开一道高维裂隙,仿佛一块完美的黑天鹅绒被无形之手硬生生扯破。
林玄自那裂隙中缓步走出,身形介于虚实之间,每一步落下,都有细碎的香火灰烬自他脚下洒落,那是燃尽一个旧时代的余温。
他没有回归那新生的归墟,也没有去见证万界欢腾,而是凭着一丝执念,出现在了玄门旧址——那座曾将他视为敝履,无情逐出的山门之前。
此刻,山上早已没有了什么掌门或长老,只有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们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从各地灰碑上拓下的印文拓片。
他们正合力推着最后一尊面目模糊的伪神像,那神像由劣质的泥胎塑成,曾是玄门用来愚弄山下百姓的工具。
随着少年们一声齐喝,神像轰然倒塌,摔得粉碎。
为首的少年抹了把汗,一回头,正看见崖边伫立的林玄。
他看不清林玄的面容,只觉得那身影仿佛与天地间的风融为一体,既存在,又虚无。
但他从那洒落的香火灰烬中,认出了这道身影的来历。
少年不敢怠慢,上前几步,郑重地抱拳行礼:“前辈,这破庙我们拆干净了。大家商量好了,以后这里不拜神了,用来办个学堂,教孩子们识字,教他们怎么挺直腰杆做人。”
林玄的目光扫过那片废墟,最终落在少年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上。
他微微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好,比拜神有用。”
与此同时,归墟深处,铁头正焦躁不安地绕着那座顶天立地的新生律碑打转。
他那钢铁般的身体上布满了裂痕,那是先前大战留下的永久性创伤,但此刻让他心急如焚的,却是这律碑本身。
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律碑在排斥林玄。
每当林玄的神念靠近一丝,碑面之上,便会多出一道细微的裂纹,仿佛承受不住那份缔造者的威压。
“不对,不对劲!”铁头嘶吼着,连夜翻查那些从旧神殿缴获的残破古卷。
终于,在一块几乎化为飞灰的龟甲上,他找到了答案。
龟甲上用古老的符文写着:天道之碑,承集体之愿,非为一人之器。
缔造者,亦为过客。
铁头瞬间明白了。
这新生律碑,它所承认的,是那七百八十四处燎原星火所代表的“集体意志”,是千千万万生灵共同的呐喊,而不是任何一个个体,即便这个人是它的缔-造-者!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撕裂空间,瞬间出现在玄门旧址的崖边。
他看着林玄那虚幻的身影,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由无数战死英魂的兵器残骸熔铸而成的铁牌,上面刻着四个朴实无华的大字:“无主之令”。
他不由分说,将系着铁牌的锁链挂在了林玄的颈间。
“戴着它再进去,”铁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然,那块碑连灰都不让你碰一下!”
林玄低头看着胸前冰冷的铁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数熟悉而陌生的意志,不由得苦笑一声:“原来到头来,连我自己,也得向众生申请一个执令的资格。”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处幽静的竹林里,盘膝而坐的小豆子猛然睁开了双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感知到了一股无比隐秘的波动,正自九天之上的天穹缓缓垂落。
那并非天道残念,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机械、更为无情的“规则审查机制”正在被唤醒。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判定“林玄”这个变量,是否已经完成了搅动万界的使命。
一旦判定完成,按照规则,这个变量就应当被“清除”,以维持宇宙的平衡。
“想摘桃子?没门!”小豆子他强行提起最后一丝神魂精力,双手结印,以自身为阵眼,瞬间在竹林中布下了一座庞大的“群声遮蔽阵”。
阵法没有引动任何天地灵气,而是悄无声息地连接了人间的千万座城池,亿万户家庭。
无数凡人日常的、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言语,被引导着汇聚成一道无形的噪音屏障,笼罩在林玄周围。
“老王,吃饭了吗?”
“今天庙里该烧哪炷香啊?哦,庙被拆了,那没事了。”
“我家那臭小子,今天终于学会写‘不服’两个字了,写得比他爹的名字还好看!”
“隔壁家的姑娘要嫁人了,听说嫁妆是一把崭新的锄头……”
这些最平凡、最真实的人间之声,此刻却化作了最坚固的屏障,将那冰冷无情的天理审判,死死地压在了凡尘之外。
四界通道,赤罗手持战戟,浑身浴血,身后是数不清的战魂军团,他们如同一道黑色的城墙,封锁了任何通往归墟的路径。
就在刚才,他截获了一名伪装成传道者的不速之客。
那东西没有五官,全身如同流动的阴影,胸膛正中却嵌着一面光滑的铜镜。
镜中,清晰地映出林玄的面容。
一个毫无感情的合成音从它体内发出,低声重复着同一句话:“归来者,当承果报。归来者,当承果报。”
赤罗怒吼一声,战戟横扫,瞬间将其斩为两段。
然而,那被斩断的头颅落地之后,竟又蠕动着重新长出了身躯,继续重复那句该死的箴言。
这东西,杀不死!
赤罗猛然醒悟了什么。
他一把揪住那个被称为“静默使者”的怪物,将其拖到了附近最近的一座灰碑之前,狠狠地将它的镜面胸膛按在了粗糙的碑面上。
刹那间,整座灰碑光芒大放!
碑面上,百万个深浅不一的掌印虚影同时浮现,汇聚成一个震彻寰宇的怒喝:“他不属于你!”
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人,而是来自百万生灵意志的共鸣!
静默使者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镜面寸寸碎裂,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轰然炸裂,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切的准备,都已完成。
林玄站在了那座与天齐高的新生律碑之前,手中握着一枚奇特的符。
它既非金也非玉,而是由他那双踏遍万界的布鞋燃尽的灰烬,与那枚洞穿了旧神心脏的反祭钉残核,在万民愿力中融合而成。
他将其命名为,“退令符”。
他没有像新王一样在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举行任何加冕的仪式。
他只是举起手,将这枚代表着终结与放手的“退令符”,狠狠地、决绝地拍入了律碑的碑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刺目到极致的金光。
整座律碑在这金光中开始剧烈震动,随后,它没有继续升高,反而缓缓下沉,沉入归墟的大地深处,最终化作一条横贯万界的金色“律脉”,与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星空都紧密相连。
风停了,草也静了。
四界之中,无论人、妖、魔、灵,无论男女老幼,心中同时响起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那是他们自己的声音,也是所有人的声音:
“从此,无人可代我们定命——若有神来,我们也只退票。”
而在最遥远的一片荒芜星域,一株无名小草悄然生根发芽。
它开出了一朵朴素至极的花,花瓣的纹路,竟与林玄的掌纹一模一样。
一阵宇宙风吹过,一片花瓣悠然飘落,挣脱了引力的束缚,飘向了那深邃无垠的未知之地。
旧时代的余烬已经彻底熄灭,新世界的脉搏开始有力地跳动。
那股席卷万界的宏大意志与喧嚣渐渐平息,最终,只剩下风过山岗的宁静。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