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云璃指尖的银丝不再震颤,那道浮现在皮肤下的蝶形光痕也悄然隐去。她将《御兽通则》合拢,置于案头,窗外天色微明,训练场的方向已有脚步声零星响起。
第一堂共感训练课定在辰时初刻。
云璃踏入训练场时,百余名学员已列队而立。他们大多神情紧绷,目光在她与肩头静伏的晨曦灵蝶之间来回游移。有人低声议论:“听说这课就是闭眼打坐?”“练这个能挡得住雷暴兽的冲撞吗?”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御兽通则》轻轻放在场边的石台上,翻开夹有共鸣晶片的那一页。晶片嵌在书页中央,表面流转着极淡的光晕。
“你们以为御兽是驾驭?”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十岁那年,我站在契约台上,什么力量都没感受到。我只听见了一种声音——像风掠过花瓣,像心跳落在掌心。那是晨曦灵蝶在回应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困惑的脸。
“它不是我的武器,是我的另一颗心。而你们,若连这颗心都听不见,将来在战场上,第一个背叛你们的,就是你们的幻兽。”
场中一片寂静。
她抬手,指向晶片:“来,一个一个,指尖轻触这里。不要试图催动灵力,只要去‘听’。”
起初,响应者寥寥。直到一名来自西荒沙谷的少年走上前。他手掌粗糙,指节粗大,显然是常年劳作所致。他迟疑地伸出食指,碰向晶片。
嗡——
一声短促的蜂鸣划破空气。晶片骤然亮起,金光自接触点扩散,如涟漪般荡开。少年猛地缩手,眼中满是惊愕。
云璃却目光一凝。她记得这份波动——纯粹、锐利,带着沙漠烈阳般的穿透力。她没有点破,只轻轻点头:“你感受到了,对吗?”
少年怔怔点头:“我……看见了一片光,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
“那是百年前一位御兽师与他的光狐在沙暴中相互守护的记忆。”云璃将书合上,“共感不是技巧,是唤醒。你们每个人,都曾与幻兽有过那样的瞬间,只是你们忘了去听。”
接下来半个时辰,越来越多的学员上前触碰晶片。有人皱眉,有人落泪,有人突然笑出声来。当一名贵族出身的少女在触碰瞬间脱口喊出“别丢下我”时,她的水獭幻兽竟主动跃入她怀中,紧紧抱住她的手臂。
云璃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知道,这门课,活了。
巳时三刻,实战演练开始。
云璃原定为低强度协同模拟,可当她踏入指挥台时,灵蝶双翼微颤,光波扫过场地边缘的符阵节点——她立刻察觉异常。能量阈值被悄然提升,敌方傀儡的反应速度与攻击力已接近中级御兽师标准。
有人在施压。
她回头,瞥见教务长老的身影立于高台角落,身旁站着一名执令官,正低声汇报着什么。云璃心中一凛,她记得此前教务长老曾在会议上对“共感计划”的推进速度提出质疑,甚至暗示若无法证明实效,便应暂缓试点。此刻他悄然现身,又有人擅自调整符阵参数,恐怕正是他授意之举,意在以高难度演练制造失败,从而动摇计划根基。
云璃没有出声,只是迅速在指挥台铭刻新的分组指令。
“混编组队,三人为一队,属性互补。目标不是击败对手,是维持三人心灵链接稳定超过三十息。”
指令下达后,场中迅速重组。火系与水系搭配,风系辅以岩盾,雷鸣带来的部落少年与炎耀贵族并肩而立。林婉儿站在边缘,目光紧锁其中一组——一名火狐幻兽的少年在压力下,尾焰竟由赤红转为幽蓝,如寒夜鬼火。
“不对劲……”她低语。
云璃也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干预。真正的战场,本就不会给人解释的时间。
演练开始。
傀儡群自四面突进,速度迅猛。第一组在交锋瞬间便被冲散,心灵链接断裂,幻兽失控暴走。第二组试图硬抗,却被一记震荡波掀翻。唯有第三组,来自北境的雷矛手与两名沙谷学员配合,以岩盾为轴,风鹞盘旋扰乱,雷击精准点杀,竟稳稳守住阵型。
“他们做到了。”林婉儿松了口气。
云璃却盯着另一侧。
那名西荒沙谷的瘦弱少年被分入对抗组,对手是曾在学院比武中夺得前三的高阶学员,驾驭一头成年岩甲兽。众人皆以为这将是一场速战速决的碾压。
战斗开始,岩甲兽怒吼冲锋,地面震颤。
少年却未迎战。他后退三步,双手贴地,低声吟诵。他的风属性沙鹞幻兽腾空而起,贴地飞行,卷起层层沙尘,形成一道移动的尘幕。
“躲?胆小鬼!”对手怒喝,驱兽追击。
沙尘中,沙鹞不断变换轨迹,时而低掠,时而骤升,始终不给岩甲兽锁定机会。对手焦躁,攻势愈发猛烈,却屡屡扑空。
云璃在指挥台轻点灵蝶翅尖,一道微光波纹扩散而出,映出少年的心灵状态——平稳,专注,如深井无波。
“他在等。”她低语。
果然,当岩甲兽第三次猛冲失衡的瞬间,少年双目骤睁,与沙鹞目光交汇。两者之间,一道极细的光丝瞬间连接。
风隙穿刺——
沙鹞自尘幕中俯冲,身形如刃,自岩甲兽护甲缝隙切入,一击命中关节枢纽。巨兽轰然跪地,挣扎难起。
全场寂静。
片刻后,掌声如雷。
那少年站在原地,喘息微重,却挺直脊背。他没有欢呼,只是轻轻抬手,沙鹞落回肩头,羽翼轻拂他的脸颊。
云璃走下指挥台,来到他面前。
“为什么不正面打?”
“打不过。”少年声音沙哑,“但我能拖,能等。沙谷的猎人教过我,风不会正面撞山,但它能吹垮整座沙崖。”
云璃嘴角微扬。
她回头看向其他学员——有人低头沉思,有人眼中燃起火焰,有人主动走向曾不屑一顾的队友,低声商议战术。
这一刻,她看到的不再是见习生,而是未来。
演练结束,人群散去。云璃 linger在场边,拾起一片被风卷落的沙鹞羽毛。羽尖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金光,与早先晶片共鸣时的波动如出一辙。
她将羽毛夹入《御兽通则》中,正欲转身,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背后。
高塔阴影处,夜无痕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他手中冰剑垂地,剑身泛起细微霜纹,仿佛体内灵力正悄然涌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名西荒少年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云璃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你觉得他像谁?”
夜无痕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像我第一次挑战御兽团时的样子——没有资源,没有背景,只有一股不肯低头的劲。”
他抬起剑,指尖抚过剑脊:“那时候,也有人觉得我赢不了。”
云璃望着训练场中央尚未散尽的尘烟,轻声道:“现在,轮到我们给他们机会了。”
夜无痕点头,将冰剑收回鞘中。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
“北境的接引路线我已拟好。”他说,“三天后出发。”
云璃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没有回应。她知道,这句话不是汇报,是承诺。
夕阳西沉,训练场归于寂静。云璃独自站在中央,取出《御兽通则》,翻开扉页。那句“契约之始,非为驭兽,乃为见心”依旧清晰。
她指尖轻抚文字,忽然察觉书页微动。
一片光鳞自书页间飘出,缓缓升空,在暮色中划出一道细长的光痕,直指远方沙谷的方向。
云璃抬头凝望,晨曦灵蝶从她肩头飞起,双翼展开,与那道光痕短暂交汇。
光鳞碎裂,化作点点星尘,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