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指尖捏着一枚边缘锋利的金属书签,有节奏地轻敲着水晶烟灰缸的壁沿。叮……叮……叮……声音清脆、单调,像节拍器,又像倒计时的钟声。这声音不大,却精准地穿透房间内过于安静的空气。
林默坐在房间正中的单人沙发上——那是苏婉为他设定的位置。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脊背猛地贴紧了沙发靠背,仿佛要陷进去。呼吸停滞,瞳孔收缩,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预备性的僵直。这是崩溃程序启动的标志。
然而,在即将彻底滑入意识断联的深渊前,一股细微的、不属于他自身意志的力量,让他僵直的眼皮颤抖了一下,没有完全闭合。
叮。第二声。
他的右手食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那根,微不可察地抽搐了零点五厘米。
叮。第三声。
他停滞的胸腔终于完成了一次急促的、不完整的吸气,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咯”声。与此同时,他的左脚脚踝极其缓慢地向内转动了一个极小角度,仿佛想将自己缩得更紧,但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便停滞了。
林小雨停止了敲击,书签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她歪着头,目光像检测仪一样扫描着林默。“延迟了……”她无声地翕动嘴唇,眼中闪烁着发现实验数据出现偏差时的兴奋光芒。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窗外茂密的爬山虎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自然的白噪音中,隐约夹杂着远处幼儿园孩童们齐声朗诵童谣的模糊声音。吐字不清,旋律简单,却带着一种集体性的、天真烂漫的节奏感。
这偶然的、中立的“治愈”因素,像一针微量的缓冲剂。
童谣声飘入的刹那,林默向内转动的脚踝缓缓回到了原位。他紧绷到颤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垂下了一毫米。最显着的变化是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浅促,但节奏中那股濒死的窒息感略微减轻了。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约莫三度,涣散的目光无目的地投向窗外声音来源的方向,持续了大约三四秒。他的嘴唇极其干燥,下唇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口。
从敲击声开始到现在,恰好约十二秒。这是他累积的“控制力”的精确体现。这短暂的窗口,并非救赎,只是崩溃进程中被技术性延长的观测区间。
林小雨脸上的兴奋变成了某种狞厉的笑意。她没有继续制造声音,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林默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她伸出食指,指尖并未接触,只是悬停在那道唇裂上方一厘米处,感受着那里细微的热度和颤抖。“想听清楚点吗?”她用气声问,呼吸故意拂过他的脸颊。
林默的身体在她的气息逼近时再度绷紧,但这一次,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次。干裂的嘴唇试图抿住,但这个微小的自我保护动作只做到一半就失败了,反而让裂口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色。他的手指在沙发绒面上抓挠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呵。”林小雨轻笑,似乎满意于这点微不足道的、源自痛苦的反馈。她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沾上了什么无形的杂质。
“噪音源确认了。”
苏婉的声音从连接卧室的门口传来。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电子体温计,屏幕上的数字刚刚停止跳动。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像精密的传感器,瞬间捕捉了所有变量:林小雨的位置和姿态,林默唇上的血丝、略微放松的肩线、以及他视线投向窗户的残余角度。她的视线最终落在窗户那条为了“空气流通”而特意保留的三厘米缝隙上。
林小雨站起身,无所谓地摊摊手:“干扰项罢了,清除就好。”
苏婉没有回应,她步履无声地走到窗边,目光透过玻璃,精准地锁定了远处幼儿园的屋顶。然后,她抬起手,不是粗暴地关窗,而是按下了窗框旁一个不起眼的白色按钮。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窗户内侧一层几乎透明的薄膜开始通电,迅速变得模糊、直至完全不透光,但依旧保留着那三厘米的物理缝隙。窗外的自然光、爬山虎的摇曳、以及那微弱的童谣声,被这层高科技屏障完全隔绝。房间内的光线变得均匀而毫无生气,源自于隐藏式的灯带。
那偶然的“治愈”被精准、彻底、且 technologically advanced 的方式“清除”了。
失去了那微弱的外部锚点,林默抬起的下巴慢慢垂落,幅度比之前抬起时更大。他眼中因追寻声音而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方向感”,如同断电的屏幕,瞬间黯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虚无,仿佛刚才那十二秒的挣扎耗尽了最后一点生物电流。
苏婉这才转向林默。她走近,没有触碰他唇上的伤口,而是将电子体温计平静地递到他眼前,让他看着上面稳定的数字。林默的目光空洞地掠过屏幕,没有反应。苏婉等待了五秒,然后自然地收回体温计,仿佛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目的。
她从沙发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一支极细的医用棉签和一个棕色小瓶,用棉签蘸取少量无色液体,然后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轻柔,涂在林默下唇的裂口上。液体挥发带来一丝凉意,林默的嘴唇条件反射地颤动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她将物品放回原处,位置与之前分毫不差。然后,她看向林小雨,语气如同实验室主任在讨论参数:
“单一频率的听觉刺激,边际效益递减。下次引入变量,比如,光影闪烁与低频振动的组合。需要重新校准他的崩溃阈值。”
林小雨眼睛一亮,笑容灿烂:“明白!频率交叉调制,感官过载……数据一定会更漂亮。”
林默依旧深陷在沙发里,仿佛一具被抽空了填充物的玩偶。只有下唇上那丝挥之不去的凉意,和绒布扶手上几道几乎被抹平的抓痕,证明着那十二秒的“控制”曾经徒劳地存在过。他的耐受性又被提高了一点,这意味着,下一次的“加工”可以更加“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