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温热，透过护士服的布料，持续熨贴着小满的皮肤，像一块无法冷却的烙铁。她不再试图去理解它，只能习惯这种异常的存在。白班护士来交接时，随口抱怨了一句电梯停错了楼层，让她多等了一会儿。小满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整天，她都像个高度敏感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涟漪。她发现，当林默脑电波中那个特定的波形活跃时，不仅床头的水面会颤动，连窗外树枝的摇曳也会出现极其短暂的、近乎定格般的停滞，虽然只有一瞬，但看久了，眼睛会发酸。这种影响，像一种无声的藤蔓，以林默为中心，沿着空间的结构悄然蔓延，触碰着现实中最细微的关节。
下午，她给林默擦拭手臂时，注意到他左手手肘内侧，出现了一小片极淡的、类似瘀青的痕迹，但颜色更奇怪，隐隐透着一种不自然的金属光泽。她用指尖轻轻触摸，那片皮肤的触感似乎也比周围更凉、更紧绷一些。这不是褥疮，也不是普通的瘀伤。这变化来自内部，来自那种正在他体内不断增长的、无法定义的力量。
恐惧像细密的冰针，扎进她的心里。她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可能醒来的植物人，更是一个正在蜕变的、未知的存在。而这场蜕变散发出的气息，已经开始引来越来越多的注视。她给林默盖好被子，将那片异常的皮肤遮住，动作轻柔，心却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律师这次没有带任何东西，也没有下棋。他只是坐在对面，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将近五分钟，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苏婉，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城南的变电站，昨晚记录到三次无法解释的瞬时电压波动。峰值很高，但持续时间极短，设备自动保护，没有造成大面积停电。”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专家初步判断，可能是……某种高强度、局域性的电磁脉冲干扰，但源头……无法定位。”
苏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已翻江倒海。从钟楼慢点，到航空管制受到微弱干扰，再到直接影响电网的电压波动……这“藤蔓”不仅在外蔓延，更在向着支撑现代文明的能源命脉缠绕而去。林默的能力，或者说他与那块怀表“共颤”产生的效应，其破坏潜力正在以指数级增长。
“无法定位的源头……”苏婉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锐利地看向律师，“就像无法解释的玉兰花期，对吗？”
律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无异于默认。苏婉知道，官方或某些隐藏的势力，恐怕已经不再是“察觉异常”，而是进入了紧张的原因调查和损害评估阶段。林默从一个“特殊病例”，正在迅速升级为一个需要被严格定义和处理的“高优先级异常事件”。她必须在这张网彻底收紧之前，找到与外界建立更有效联系的方式，否则，她连做棋子的资格都会失去。
放风时，林小雨注意到操场角落的一小片地砖缝隙里，冒出了几株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瘦弱的蒲公英，开着不合时宜的黄花。而更让她注意的是，当她盯着其中一株蒲公英的绒球看时，那绒球上的白色小伞，似乎并非随风自然飘散，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一帧一帧地、间歇性地脱离花托，悬浮在空中片刻，才缓缓加速飘走。
不是风的原因。是那片区域的时间流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粘滞”或“卡顿”。像一部帧率严重不足的电影。
她抬头，望向高墙外的天空。一只鸟平缓地飞过，但在她的视觉边缘，那只鸟的飞行轨迹似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类似胶片跳帧的闪烁。异常不再局限于固定的物体，开始影响运动中的物体，甚至可能……影响生物体自身对时间的感知。
“钥匙在守夜人手中……”她再次默念这句话。如果“波动”已经能扭曲局部的时间流逝感，那么，握着“钥匙”的小满，是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利用这种扭曲？比如，让监视她的摄像头在关键时刻“卡顿”几帧？或者，让某扇门锁内部的机械结构，在某个瞬间“粘滞”一下？
一个更大胆、更精细的计划，开始在她冷静到残酷的脑海中逐渐成型。毁灭或许宏大，但利用规则的漏洞，在寂静中完成一场精准的“手术”，无疑更具美感和挑战性。她需要更准确地了解这“波动”的规律和极限。而她相信，外面那个握着“钥匙”的人，很快就会被迫亲自去测试这些极限。
夜深了，小满疲惫不堪，却不敢深睡。朦胧中，她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不是怀表的“哒”声，而是像有很多细小的沙粒，持续不断地落在玻璃上。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寻找声源。最后发现，声音来自窗外。夜色中，借着远处的路灯，她看到病房窗玻璃的外面，凝结的露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流淌，其速度明显快得不正常。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些蜿蜒流下的水痕，在玻璃上留下的图案，竟然与她梦中看到的、怀表锈迹发出的荧光组成的变幻图案，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是巧合？还是那种“波动”已经能无意识地影响水汽的凝结和流动，甚至将其作为一种传递信息的媒介？
她猛地坐起身，看向林默。他依旧沉静地躺着，但额头上不知何时，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些汗珠汇聚、流淌，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小满拿起毛巾，轻轻地为他擦拭。毛巾拂过他冰凉的皮肤，感受着他体内那正在无声咆哮、却无处释放的力量。藤蔓已经爬满了这间病房，并正在向着窗外更广阔的世界伸展。而她，是唯一一个站在藤蔓丛中，看着它们生长的人。她不知道这些藤蔓最终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但她知道，收获的季节，或许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