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里那几声微弱的刮擦,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苏婉心中激起希望的涟漪,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冰冷的恐惧。林默在回应,这意味着他的意识仍在抗争,但“紧急”的信号也预示着隔离室内的风暴正在升级。而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如同被困在玻璃罩中的飞蛾,看得见危险,却无力冲破。
白天,看护室的门会被象征性地打开,允许她在特殊病区的走廊有限活动,但小满的身影如同鬼魅,总在不远处静静伫立,那双空洞的眼睛像监控探头,记录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送餐、取药,所有流程都精准而沉默,带着一种非人的效率。苏婉尝试过几次看似随意的搭话,想从小满那里套取一丝关于隔离室的信息,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波动。
“小满,林先生转入隔离室后,情况……有好转吗?”一次送药时,苏婉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满正在核对药品清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她没有抬头,声音平板得像电子合成音:“陈医生在负责,一切按计划进行。”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但苏婉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停顿,以及她下意识收紧的、握着记录板边缘的手指关节。她在紧张?或者说,她在压抑着什么?
陈静偶尔会出现,她的到来总是伴随着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精油香气。她不再询问苏婉的感受,而是用一种近乎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打量她,仿佛在评估一件经过初步打磨的玉料,正在逐渐显露出内蕴的光泽。
“看来,适当的静养确实有助于沉淀心绪。”陈静的手指拂过苏婉床头那本她几乎没翻动过的杂志,指尖划过封面,留下无形的痕迹,“焦虑感减轻了,眼神也清澈了许多。很好,保持这种状态。”她的夸奖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苏婉只能低下头,做出顺从的样子,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她清楚地知道,陈静所说的“清澈”,不过是精神被反复压制、磨去棱角后的一种麻木表象。
每当夜深人静,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苏婉会再次冒险靠近那个通风口。她不敢再传递纸卷,风险太大。她只能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管道口,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从隔离室那边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大多数时候,只有空气流动的低沉嗡鸣和死一般的寂静。但有几个晚上,在极深的夜阑人静时,她似乎听到过一些极其微弱、难以分辨的声音——不是仪器声,更像是……某种被极度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短促、破碎,随即又被更大的寂静吞没。还有一次,她隐约听到过陈静说话的声音,语调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种吟诵般的节奏,但内容完全模糊不清,只留下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这些模糊的声息,像针一样扎在苏婉的神经上。她无法想象林默在经历什么。那种无声的尖叫,比任何惨烈的呼喊都更令人绝望。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等陆烬那边渺茫的消息。卫生局的检查像是悬在天边的月亮,看得见,却遥不可及。她想起了陆烬给她的那个加密存储器。如果……如果能拿到陈静电脑或保险柜里的资料,或许能扭转局面。但如何接近那里?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陈静似乎对她目前的“顺从”状态比较满意,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假装进一步的崩溃和依赖,换取一丝微小的信任和活动空间?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她已别无选择。
机会似乎真的来了。这天下午,陈静突然来到看护室,脸色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眉宇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苏婉,”她开门见山,语气却比平时缓和一些,“行政楼那边的网络系统有些问题,影响了几份重要病历的电子归档。信息科的人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些是急需录入系统的纸质记录,涉及到林默前期的部分关键数据。”她将文件递给苏婉,“你对他的情况最熟悉,字迹也清晰。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誊录一份电子版?就用我办公室那台备用电脑,系统是独立的,不受影响。”
苏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陈静的办公室!那个藏着保险柜和无数秘密的地方!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但与此同时,巨大的警惕性也瞬间升起。这太巧合了!是陷阱吗?陈静是在测试她?还是真的遇到了技术问题,不得已而为之?
她迅速权衡利弊。拒绝,会引起怀疑,可能失去这唯一的机会。接受,风险巨大,但也是唯一可能接触到核心证据的途径。她必须赌一把。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丝受宠若惊:“我……我可以吗?那些数据很重要……”
“我相信你的专业和细心。”陈静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穿她内心的每一丝波动,“而且,这也是让你接触一些核心资料,为将来可能参与更深入的治疗评估做准备。”她的话带着诱饵。
苏婉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情绪,接过文件,轻声道:“好的,陈医生,我会仔细做的。”
“让小满带你去吧。她熟悉办公室的布局。”陈静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小满无声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她示意苏婉跟上。
走向行政楼的路上,苏婉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指尖冰凉。小满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沉默得像一块石头。苏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那张苍白的面孔如同面具,毫无破绽。
陈静的办公室和她上次偷偷潜入时一样,整洁、冰冷,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气息。那台备用电脑放在靠窗的桌子上,而那个至关重要的保险柜,依旧静静地立在书桌后方的角落里。
“电脑开机密码是******。”小满报出一串数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誊录完存到桌面‘临时录入’文件夹即可。陈医生晚点会来处理。”她说完,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办公室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杂志,一副会在此等待的架势。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小满在这里监视她!她根本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
她只能依言打开电脑,开始誊录文件。纸上确实是林默前期的部分检查和用药记录,内容繁杂枯燥。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认真录入,不敢有丝毫差错,但眼角的余光却时刻扫视着整个办公室,大脑飞速运转。
保险柜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她不可能在小满的眼皮子底下去尝试打开它。电脑……陈静的电脑!如果电脑里有线索呢?她小心翼翼地点开几个看似可能的文件夹,但都需要更高的权限密码,她无法进入。桌面除了“临时录入”文件夹,空空如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烤,机会就在眼前,却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手脚。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行政人员探头进来:“小满,护士长让你马上过去一趟,3号病房的家属有急事,需要你协助沟通。”
小满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被打扰,但她还是站起身,对苏婉说:“你继续,我很快回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门被带上,办公室里只剩下苏婉一个人!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小满虽然说了很快回来,但这个“很快”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十秒!
她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书桌前。保险柜!她首先尝试记忆中风干花盆底座可能有的密码线索,但毫无头绪。密码锁是电子触摸屏,没有任何痕迹可循。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解。
电脑!她回到电脑前,快速点击着鼠标。系统权限不够,她无法访问深层文件。她想起了口袋里的加密存储器!如果……如果能直接插入电脑,尝试拷贝呢?但风险极大,可能会触发安全警报!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颤抖着手,将那个小小的金属片插入电脑的USb接口。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需要管理员权限的提示框!失败了!
就在她惊慌失措地想要拔出U盘时,眼睛无意中扫到了电脑旁边的一个便签纸盒。盒子里散落着几张便签,最上面一张,写着一串看似随机的数字和字母组合,笔迹是陈静的!
她的呼吸一滞!这会不会是……某个系统的临时密码?或者是保险柜的?她来不及细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用手机拍下那张便签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满回来了!
苏婉以最快的速度拔出加密存储器,塞回口袋,坐回椅子上,强迫自己盯着屏幕,手指放在键盘上,做出一副正在认真录入的样子。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门被推开,小满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苏婉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一切正常。
“录入得怎么样了?”她问,声音依旧平板。
“还……还有一点。”苏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小满没再说什么,重新坐回沙发。
接下来的时间,苏婉在极度紧张中完成了剩余的誊录工作。保存文件,关闭电脑。整个过程,她都能感觉到小满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她的背上。
离开办公室时,苏婉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恶仗,浑身虚脱。那个拍下的密码像一团火,在她口袋里燃烧。它有用吗?能打开什么?这次冒险,究竟是找到了钥匙,还是仅仅触碰了一个更危险的开关?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无声的尖叫仍在继续,而她的命运,与那串冰冷的数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回到囚笼般的看护室,窗外夜色渐浓,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