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命令以一种隐秘而高效的方式传递到了身处江市的寒牙手中。当他通过特殊的妖族秘法读取到霜戍将军直接下达的指令时,那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
指令内容清晰而简短:继续留守江市,首要任务变更为——不惜一切代价,暗中确保天界红娘凌红云及其身边黑猫的绝对安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寒牙捏着那枚承载信息的冰晶,指尖感受到其逐渐消融的凉意,眉头微挑。保护凌红云?还连带那只让他吃过亏的黑猫?这命令着实透着古怪。霜戍将军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这道命令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或许与影煞大人的回归有关?又或者……与那只深不可测的黑猫本身有关?
他回想起那只黑猫淡漠的一瞥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却不敢深究的猜测。无论原因为何,作为霜戍麾下最得力的尘缉卫之一,服从命令是天职。而且,这个任务……正合他意。他本就对那只黑猫和凌红云这个组合充满好奇,如今有了正当理由近距离观察,还能满足他时不时想往人间跑的那点小癖好,简直一举多得。
于是,寒牙出现在凌红云门口的频率更高了。理由也越发五花八门。
“凌小姐!我搞到了妖界特产的‘火焰浆果’,味道一级棒,凡人吃了还能强身健体!”他顶着一头醒目的银发,提着一篮子红得剔透、仿佛在燃烧的果子,笑得像个热情过度的推销员。
凌红云看着那篮子明显不属于人间的果子,有些无奈,但在寒牙“不吃会后悔一辈子”的夸张保证下,还是接了过来,并回赠了一包自己用空气炸锅烤的小饼干。
又或者,“凌小姐,你家这个门锁好像有点不太灵光啊,我帮你看看?我最近也在研究这个,略有心得。”他不由分说地蹲在门口,煞有介事地对着门锁鼓捣半天,最后“修好”了某个根本不存在的故障,顺便又蹭了一顿晚饭,当然,饭钱照付,被凌红云多敲了一笔。
他还以“熟悉人间界现代科技,更好执行两界沟通任务”为由,频繁向凌红云请教各种问题,从智能手机的复杂功能到网上购物的流程,甚至包括如何区分不同品牌的奶茶口味。凌红云虽然觉得这家伙有时候烦人了点,但看他态度“诚恳”,学得“认真”,加上他带来的妖界小玩意儿确实有趣,也就耐心解答。偶尔被他逗笑,眉眼弯弯,在冬日暖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切,都被窗台上那只看似慵懒假寐的黑猫尽收“眼底”。
秦越依旧维持着猫的形态,大部分时间都趴在老位置,对寒牙的造访表现出极致的漠视。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当寒牙靠得凌红云过近,或者凌红云因为寒牙某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而展露笑颜时,黑猫那熔金的竖瞳会几不可察地眯起,尾巴尖会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带着某种节律的方式轻轻拍打垫子,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一种莫名的、陌生的焦躁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窜动。他不喜欢看到凌红云的注意力被那个白毛小子吸引,更不喜欢看到她对着别的家伙笑得那么……毫无防备。即使他知道,凌红云对寒牙并无他念,纯粹是出于邻居和“盟友”的情谊。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幼稚。他试图将其归咎于守护“所有物”的本能,或是单纯看不惯寒牙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心底某个被忽略的角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提醒他,似乎并不仅仅是如此。
这天下午,寒牙又来了。这次的理由是给凌红云送一些“有助于安神凝魂”的妖界香薰。凌红云正在厨房里忙着烤制新学的点心,满手面粉,便让寒牙自己先在客厅坐会儿。
寒牙将那个造型古朴的香薰炉放在茶几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台。黑猫依旧在睡觉,阳光洒在它黝黑发亮的皮毛上,仿佛镀了一层光晕。寒牙心中那份好奇与探究欲再次蠢蠢欲动。
他放轻脚步,如同狩猎的雪豹,悄无声息地靠近窗台。就在他距离黑猫还有三四步远,准备悄悄释放一丝感知妖力时——
异变陡生!
客厅里的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光线瞬间黯淡了刹那。寒牙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到令他灵魂冻结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惊骇地抬眼望去,只见窗台上哪还有什么黑猫?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长袍的男子。他墨发如瀑,面容俊美近乎妖异,却冷硬得如同万载寒冰,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般的凛冽气息。那双原本是竖瞳的熔金眼眸,此刻正清晰地、不带丝毫情感地俯瞰着他,如同神明俯瞰脚边的蝼蚁。
尊上!
寒牙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与确认事实的震撼交织,让他瞬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想跪下行礼,想开口请罪,却发现在那恐怖的威压下,他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
秦越只是微微侧首,用那双冰冷的金眸锁定寒牙。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一道直接烙印在寒牙灵魂深处的、不容违逆的神念:
「吾之行踪与状态,若泄半分,魂飞魄散。」
言出法随般,一道复杂晦涩、蕴含着绝对毁灭意志的暗金色符文,随着这道神念,瞬间打入寒牙的魂魄核心,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禁制。寒牙只觉得神魂一阵剧痛,仿佛被烙上了永恒的印记,随即那禁锢身体的力量又如潮水般退去。
他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连忙强行稳住身形,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用颤抖的、近乎气音的声音艰难回应:“属……属下寒牙,领……领尊上法旨!绝不敢……不敢泄露分毫!”
秦越淡漠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没有再看寒牙一眼,身形如同水波般荡漾、模糊,下一刻,便重新化作了那只通体黝黑的黑猫,轻盈地落回窗台的软垫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甚至还像模像样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慵懒的哈欠,熔金的竖瞳半眯着,扫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里面似乎闪过一丝……类似于“满意”的情绪?
寒牙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他感受着魂魄中那道禁制,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无比的敬畏。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霜戍将军那道命令的深意,也明白了自己之前试图探查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和危险。
就在这时,凌红云端着刚烤好的、香气扑鼻的点心从厨房走了出来。“寒牙?你蹲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尝尝我刚烤的杏仁酥……”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寒牙脸色苍白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啊,没、没什么!”寒牙迅速调整表情,努力挤出一个和往常无异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突然想起霜……想起家里还有点急事,得马上回去处理!点心下次再尝,下次一定!”他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凌红云看着被他匆忙带上的房门,有些莫名其妙:“这家伙,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她摇了摇头,将点心放在桌上,走到窗边,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秦越的脑袋,“还是你最省心,从来不会这样一惊一乍的。”
黑猫仰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咕噜声,熔金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人类难以察觉的得意。
寒牙逃也似地回到隔壁502室,背靠着冰冷的房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他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有恐惧,有后怕,有对尊上力量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那位高高在上、冷酷无情、视众生如蝼蚁的妖尊陛下,居然化身一只黑猫,经常被一个天界的小红娘抱在怀里摸头,还一脸“我很享受”的模样?!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回想,也不敢说。从今往后,他寒牙在江市的任务,恐怕是妖界有史以来最诡异、最战战兢兢,也最……考验演技的一项任务了。他得当好这个“邻居”,保护好凌红云,同时还得时刻提醒自己,隔壁那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黑猫,是动动念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的妖界至尊。
这日子,真是刺激过头了。寒牙苦笑着想,或许他该去找岑鸣礼那块冰块喝一杯压压惊?虽然对方大概率会冷着脸拒绝。但这个念头一起,他竟然莫名觉得,面对岑鸣礼的冷脸,也比面对尊上那淡漠的一瞥要轻松得多。至少,岑鸣礼不会一个眼神就让他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