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红云在雨夜中再次埋首于那本无名的漆黑书册,寻求着渺茫的解答。而与此同时,在遥远得超乎她想象的另一个维度,时空的另一端,却是与她所处的静谧雨夜截然不同的景象。
妖界,冥土腹地,熔岩裂谷。
这里没有绵绵细雨,只有冲天而起的妖火与弥漫不散的血腥气。天空是永恒压抑的暗红色,仿佛被无数场厮杀染透。大地龟裂,灼热的岩浆在深壑中翻滚咆哮,如同这片土地沸腾的怒火。
一道玄色的身影屹立于裂谷之巅的悬空石台上,衣袍在混杂着硫磺与焦糊味的狂风中猎猎作响。正是秦越。
此刻的他,不再是凌红云熟悉的那只慵懒黑猫形态。而是其完全的本体妖尊形态——身形更加挺拔伟岸,墨发无风狂舞,面容轮廓如同万古寒冰雕琢,完美却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冷酷。一双熔金竖瞳俯瞰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其中没有半分情绪,只有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裁决生死的绝对意志。
他离开人间,回归妖界已三月。迎接他的并非忠诚的臣服,而是蓄谋已久的叛乱。以长老会首席冥杉为首的一批势力,趁他万年雷劫重伤未愈、流落人间音讯全无之际,联合了数个素有异心的部族,掀起了这场波及小半个妖界的烽火。
他们错估了他的恢复速度,也低估了他镇压叛乱的决心。
秦越甚至没有多余的言语,回归本体,汲取妖界本源之力稍作恢复后,便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手段展开了清算。这三个月,妖界四处燃起的战火,皆是由他亲手或以他的意志点燃。叛军据点被一个个连根拔起,负隅顽抗者形神俱灭,投降稍慢者亦难逃雷霆惩戒。
此刻,下方裂谷中的战斗已近尾声。负隅顽抗的影狼族最后的力量,正在他麾下妖将影煞率领的暗影卫围剿下哀嚎着湮灭。血腥的杀戮,力量的碰撞,绝望的嘶吼……构成了一幅妖界最常见的、弱肉强食的图景。
秦越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然而,若有人能靠近细观,便会发现,他那双漠然的熔金竖瞳深处,并非绝对的专注。一丝极其微渺、几乎难以察觉的神念,始终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穿透了层层空间壁垒,遥遥系向某个遥远而熟悉的方向。
那是共生符的感应。
微弱,时断时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顽强地存在着。通过这丝联系,他能模糊地感知到那个将他从雷劫绝望中拉回人间、又被他不得已抛下的人儿——凌红云,她还活着。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事。
但她的状态……异常沉寂。
那并非沉睡的安宁,也不是悲伤的消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所有生机与情绪都被刻意收敛、压缩到极致的死寂。在这片死寂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更令人不安的东西——一种近乎决绝的、引而不发的意志。
这种感觉,让他即便在肃清叛徒、镇压四方的最激烈时刻,心头也始终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与疑虑。她到底怎么了?是在怨恨他的不告而别?还是……遇到了什么他未知的危险?
“尊上。”
一道如同阴影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越身后,正是刚结束清剿的影煞。他单膝跪地,声音冰冷而毫无波澜:“裂谷影狼族已肃清,首级在此。冥杉残部正向北荒逃窜,霜戍将军已率军前去拦截。”
秦越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穿透遥远的空间,试图从那微弱的感应中捕捉更多信息。
影煞汇报完毕,并未立刻离去,他沉默片刻,还是遵照另一项指令,低声道:“寒牙有讯息传来。”
秦越终于动了,他微微侧首,熔金竖瞳扫向影煞:“说。”
“凌红云姑娘一切安好,未曾离开江市。每日按例完成月老殿低阶任务,深居简出。”影煞复述着寒牙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经过加密的简短汇报,“然……其行为有异。除了工作任务,换取微薄功德俸禄外,大多时间闭门不出,疑似……大量翻阅古籍,灵力与魂力时有异常波动,状态……沉寂。”
疯狂接取低级任务?埋头古籍?灵力魂力异常波动?状态沉寂?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轻轻刺在秦越的心头。这与他通过共生符感知到的“决绝”隐隐吻合。她到底在做什么?那些古籍……她是在寻找什么?与他有关?还是与共生符有关?
一想到共生符,秦越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符咒的性质,也更明白,若施咒者心存死志,且知晓某些禁忌法门,会引发何等后果。那个他一直不愿深想、觉得她绝不会触碰的可能性,此刻因寒牙的汇报而变得清晰起来。
难道……她是在寻觅解除共生符之法?甚至……是那条最决绝的路径?
这个念头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周身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外泄了一瞬。下方裂谷中尚未完全平息的残余能量,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连影煞都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
“告知寒牙,”秦越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本尊盯紧她!若有任何异常,尤其是涉及魂魄本源之举,立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并即刻禀报!”
“是!”影煞领命,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秦越重新将目光投向脚下这片狼藉的战场,熔岩的光芒映照在他冰冷的侧脸上。心中的焦灼与疑虑如同野火般蔓延,几乎要压过他对平叛的专注。
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叛军必须被彻底碾碎,冥杉必须伏诛,妖界必须重归绝对掌控。任何阻碍他返回人间的障碍,都必须被以最快的速度、最狠辣的手段清除。
他抬头,望向北荒的方向,那里是冥杉残部逃窜的终点,也是这场叛乱的最后几处据点之一。熔金竖瞳中,杀意如同实质般凝聚。
“传令霜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漠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传遍了整个裂谷,乃至更遥远的妖军阵营,“三日之内,踏平北荒冥煞堡。冥杉,本尊要活的。”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唯有迅疾到冷酷的决断。唯有扫清眼前所有这些烦人的蝼蚁,他才能立刻动身,回到那个有着温暖灯光、却可能正酝酿着他最不愿见到之事的简陋小屋,回到她的身边。
他要亲口问她,也要亲眼确认,她究竟……在想什么。
妖血烽火在他身后熊熊燃烧,而他的一部分心神,早已跨越了万千时空,落在了那个南方城市初夏的雨夜里,落在了那个独自坐在灯下、身影单薄得令人心痛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