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门的事了断后,林辰与阿默一路向东,行至江南水乡的一座古镇。镇子依河而建,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的白墙黑瓦间,探出几枝粉白的杏花,花瓣落在河面上,随波逐流,像一封封寄往远方的信。
镇口的牌坊上刻着“墨香镇”三个字,笔力浑厚,透着股书卷气。阿默指着牌坊下的石墩:“你看那石墩上的刻痕,是用剑划的,力道很巧,没伤着石质本身。”
林辰凑近细看,石墩上果然有几行小字,是首五言诗:“执剑非为杀,提笔亦为锋。墨香融剑影,皆是护苍生。”字迹清隽,像是出自文人之手,却带着剑的筋骨。
“是‘文剑先生’苏文渊的笔迹。”林辰认出了这独特的笔锋,“传闻他文武双全,能用毛笔当剑,曾在朝堂上以笔为刃,驳斥奸佞,后来隐居在此,开了家书院。”
顺着石板路往里走,果然在镇子深处见到一座书院,门楣上写着“知味堂”,院里传来朗朗书声,夹杂着孩童的嬉笑,与河对岸的捣衣声相映成趣,一派安宁景象。
书院的先生正是苏文渊,一袭青布长衫,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正坐在廊下批改文章,手中的毛笔在纸上挥洒自如,笔尖蘸墨的弧度里,竟藏着几分剑法的韵律。见林辰与阿默进来,他放下笔,微微一笑:“两位少侠,稀客。”
“苏先生认得我们?”林辰有些惊讶。
苏文渊指了指他们腰间的剑:“星引剑的锋芒,归一剑的温润,隔老远就能感觉到。老夫虽隐居,却也听说了两位在断刀峡的事——以剑止戈,以理服人,难得。”他引着两人往里走,“来,尝尝老夫的‘墨香茶’。”
书院的后院种着几株墨竹,竹下有口古井,井水清澈见底。苏文渊取来井水,用竹炭小火烹煮,又从书房取来一撮茶叶,茶叶形似笔尖,色泽墨绿。“这茶是用墨竹的晨露滋养的,叫‘笔锋’,尝尝。”
茶水泡开,汤色澄碧,散发着淡淡的竹香与墨香。林辰浅啜一口,只觉一股清气从喉间直抵心口,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好茶。”
“茶如剑,亦如文。”苏文渊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林辰的沉水剑上,“剑有剑心,文有文胆,看似不同,实则相通——都要守住一份初心。”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书,“这是老夫注解的《孙子兵法》,里面掺了些剑道心得,或许对你们有用。”
林辰接过书卷,只见书页旁的空白处,除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还有几幅简笔画,画的是剑招,却用毛笔勾勒,线条柔韧,带着墨的晕染感。其中一幅画的是“星归”式,旁边注着:“星之归处,非天穹,乃人心。剑招过刚,则失了回旋余地,当如笔锋,该收时需留三分余韵。”
“先生说得是。”林辰想起在剑冢悟到的道理,“晚辈之前总觉得剑招需刚猛,才能克敌,却忽略了‘刚易折’的道理。”
苏文渊抚须而笑:“老夫年轻时也犯过这错。总以为文章要字字如刀,才能刺痛时弊,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好文章,该像春雨,润物无声,却能让道理扎根人心。剑也一样,最厉害的剑招,不是劈断什么,是让对手明白,为何不必再斗。”
正说着,书院外传来喧哗声。一个穿官服的汉子带着几个衙役,正粗暴地驱赶路边的摊贩,嘴里骂骂咧咧:“县太爷说了,这镇子要改成‘御赐商业街’,你们这些小商小贩,赶紧滚!耽误了工期,砍头!”
一个卖糖画的老者被推倒在地,手里的糖勺摔断,糖浆洒在青石板上,凝成一片黏腻的琥珀色。孩童们吓得躲在大人身后,书声也停了,书院里的孩童扒着门缝,怯生生地看着外面。
“是县里的‘催办官’赵虎。”苏文渊的眉头皱了起来,“听说朝廷要在这里建皇家行宫,他就趁机强拆民房,搜刮钱财,百姓敢怒不敢言。”
阿默归一剑微动:“要不要……”
林辰按住他的手,沉水剑的金线在阳光下轻轻闪烁:“先看看。”
赵虎见没人敢反抗,越发嚣张,竟一脚踹向书院的门:“里面的老东西,识相的赶紧把书院让出来!这地方要建琉璃阁,不是你这种穷酸教书的该待的!”
苏文渊站起身,青布长衫在风中微微摆动:“书院乃教化之地,岂能说让就让?赵大人若讲道理,老夫愿与你论;若动粗,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敢接你几招。”
赵虎狞笑道:“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拆!”
衙役们刚要动手,林辰突然走出书院,沉水剑斜指地面,剑穗上的狼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谁敢动?”
赵虎见他年轻,压根没放在眼里:“哪来的黄毛小子,也敢管朝廷的事?识相的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抓!”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蛮横。
林辰没拔刀,只是捡起地上一根掉落的墨竹枝,枝丫在他手中轻轻一折,分成两段。“苏先生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但无论是文是武,都该护着百姓,不是欺负他们。”
赵虎被激怒了,挥刀就砍:“找死!”
林辰侧身避开,手中的竹枝如笔,在赵虎的刀背上轻轻一点。这一点看似轻柔,却让赵虎的刀势陡然一滞,虎口发麻。“你这是什么妖法?”他又惊又怒,再次挥刀。
林辰竹枝再动,这次却如剑,顺着刀身游走,笔尖(枝尖)在赵虎的手腕上轻轻一拂。赵虎只觉手腕一麻,佩刀“当啷”落地,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牌坊上,引得一阵尘土飞扬。
“这是‘文心剑’的‘点墨式’。”苏文渊在廊下抚掌,“以柔克刚,以理服人,林少侠学悟得快。”
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鼓起掌来。卖糖画的老者颤巍巍地站起来:“这位少侠说得对!这书院是我们镇的根,不能拆!”
“对!不能拆!”摊贩们也跟着呐喊,声音越来越响,竟压过了赵虎的叫嚣。
赵虎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又看了看林辰手中的竹枝,眼神里终于露出惧色:“你们……你们等着!县太爷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跑了。
百姓们围上来,对着林辰与苏文渊连连作揖。孩童们捡起地上的糖勺,递还给老者,七嘴八舌地说:“爷爷,我们帮你捡糖浆!”
书院里的书声重新响起,这次却比之前更响亮,更坚定。苏文渊望着这一幕,眼中泛起泪光:“你看,百姓心里自有杆秤。剑能护他们一时,这书声,才能护他们一世。”
傍晚时分,苏文渊在书院摆了简单的宴席,几碟青菜,一坛米酒,却吃得格外香甜。他取出一支狼毫笔,递给林辰:“试试?以笔代剑,写几个字。”
林辰接过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写下“护苍生”三个字。笔力刚劲,却带着沉水剑的温润,墨色在纸上晕开,竟如江水漫过大地,透着股包容的气度。
阿默也写了一个“和”字,笔锋柔和,却有归一剑的圆融,笔画之间,藏着“归一”式的流转。
苏文渊看着两幅字,笑道:“好!剑有剑骨,墨有墨韵,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江湖。”他将两幅字裱好,挂在书院的正堂,“让孩子们看看,真正的侠者,不仅会用剑,更懂得用剑守护什么。”
离开墨香镇时,天已擦黑。镇口的牌坊下,苏文渊和百姓们还在送行,孩童们举着自己写的字,稚嫩的笔迹写着“谢谢少侠”。
林辰回头望了一眼,书院的灯火在暮色中亮着,像一颗温暖的星。他握紧沉水剑,剑穗上的狼牙与苏文渊送的狼毫笔并排系着,墨香与剑穗的草木香交织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苏先生说得对。”阿默轻声道,“剑能劈开阻碍,却不能种下希望。这书声,才是最长久的守护。”
林辰点头,星枢之眼中,墨香镇的灯火与远方的星空渐渐重合。他知道,江湖不仅有刀光剑影,更有笔墨书香;侠者不仅要会挥剑,更要懂得守护那些比胜负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孩童的书声,比如百姓的安宁,比如一份代代相传的、对美好的期盼。
船行渐远,古镇的灯火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点微光,融入江南的夜色。沉水剑在船舱里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着那遥远的书声,剑与墨的和鸣,在寂静的夜里,谱写出一曲关于守护的、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