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把百草谷裹得严严实实。沈念蹲在药圃边,看着露水从紫苏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他手里捏着片刚摘的薄荷,清凉的气味窜进鼻腔,却驱不散心头的闷——昨天在后山采灵芝时,阿默哥不慎崴了脚,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林辰哥说需用“雾中花”做药引,可这花只在浓雾锁山的清晨开,过了辰时就谢。
“念儿,东西都备齐了吗?”林辰背着药篓从屋里出来,篓子里装着砍刀、绳索和一小罐蜂蜜。他把一块粗布帕子系在沈念手腕上,“雾大,把帕子蒙在嘴上,别吸进太多潮气。”
沈念点头,把薄荷塞进兜里,又摸了摸腰间的小铜铃——这是阿默哥昨天疼得龇牙咧嘴时塞给他的,说山里有瘴气,铃铛响了就赶紧跑。他踮脚看了眼屋门,阿默哥还在睡,昨晚林辰哥给他敷药时,他疼得直冒汗,却还笑着说“小伤,明天就能跟你们进山”。
“走吧。”林辰拍了拍他的背,“争取在辰时前找到雾中花,早去早回。”
两人踩着露水往后山走,雾气在脚踝边缠来绕去,像无数只冰凉的小手。沈念数着路边的石头,一块、两块、三块……数到第十七块时,林辰突然停住脚,从药篓里掏出砍刀,在旁边的树干上刻了个记号。
“这是‘回魂木’,”林辰指着树干上渗出的琥珀色汁液,“迷路时跟着记号走,它的汁液会发光,能照半里地。”他把一小块树脂塞进沈念手里,“攥着,凉了就说明快出雾区了。”
沈念握紧树脂,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阿默哥肿起的脚踝。他加快脚步,布帕子被雾气浸得透湿,贴在嘴上闷闷的,却还是能闻到远处飘来的一缕香,像蜜又像酒。
“是雾中花的味儿。”林辰眼睛一亮,拨开挡路的灌丛,“顺着香味走,准没错。”
香气越来越浓,雾却更沉了,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沈念突然踩到块松动的石头,身子一歪,手里的树脂掉在地上,发出“咚”的轻响。他正要去捡,林辰突然拉住他,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雾气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在草里钻。沈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铜铃,指腹碰到冰凉的铃身,才想起阿默哥说过,山里的“雾狸”最爱偷 shiny 的东西,铃铛响了会引来它们。
“是雾狸。”林辰压低声音,从药篓里掏出那罐蜂蜜,倒了些在树叶上,“它们贪甜,咱们绕着走。”
两人贴着岩壁慢慢挪,沈念的脚尖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块玉佩,玉色发暗,上面刻着个“月”字。他刚要捡,就见几道灰影窜过,抢过玉佩钻进了雾里,只留下几声尖细的叫。
“别追。”林辰拉住他,“雾狸记仇,被缠上就麻烦了。”他指了指前方,“你看。”
沈念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雾气中隐约有片淡紫色的光,像浸在水里的星星。香气就是从那里来的,浓得化不开,甜得让人发晕。他突然想起林辰哥说的,雾中花的根有毒,花香闻多了会让人犯困。
“蒙住鼻子!”他拽了拽林辰的衣角,把自己的布帕子递过去,“用这个,我的是湿的,能挡挡。”
林辰接过帕子叠了两层,蒙住口鼻,又把蜂蜜罐塞给他:“拿着,万一再遇到雾狸,就倒点蜂蜜引开。”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紫色的光越来越亮,终于看清那是一丛长在石缝里的花,花瓣像薄纱,沾着露水,在雾里轻轻晃,每晃一下,就撒下点碎光。
“找到了!”沈念刚要跑过去,就被林辰拉住,“小心石缝里的苔藓,滑得很。”他解下绳索,一端系在旁边的老树上,“抓着绳子过去,我在这儿拉着。”
沈念抓紧绳子,一步一步挪到石缝边,指尖刚碰到花瓣,就听到身后传来铃铛响——是他的铜铃!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只雾狸叼着铜铃,正冲他歪头晃脑,身后还跟着好几只,绿幽幽的眼睛在雾里闪。
“不好!”林辰低喝一声,把蜂蜜罐扔了过去。雾狸们立刻扑向蜂蜜,沈念趁机摘下三朵雾中花,塞进怀里,抓着绳子往回退。
就在这时,脚下的苔藓一滑,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林辰赶紧拽紧绳子,却被他带得向前踉跄了几步。沈念只觉得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眼前一黑,怀里的雾中花掉了一朵,被扑过来的雾狸叼走了。
“念儿!”
沈念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林辰哥的背上,雾气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树缝照下来,在地上拼出斑驳的图案。他摸了摸怀里,还剩两朵雾中花,铜铃却不见了,心里一急,挣扎着要下来。
“别动,你后脑勺磕破了。”林辰的声音有些哑,“已经出了雾区,很快就到谷里了。”
沈念把脸埋在林辰的肩窝,闻到他衣服上的草药味,突然想起阿默哥。他抬手摸了摸林辰的额头,全是汗:“林辰哥,我重不重?”
“不重。”林辰笑了笑,“比药篓轻多了。”他顿了顿,“雾中花还在吗?”
“在,还剩两朵。”沈念把花掏出来看了看,花瓣有些蔫了,“会不会不够?”
“够了,”林辰喘了口气,“阿默那点小伤,一朵就够。剩下的做成香囊,防瘴气的。”
快到谷口时,沈念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阿默哥在喊他。他从林辰背上探出头,看见阿默哥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站在老槐树下,脚踝还是肿的,却非要往这边挪。
“你跑哪儿去了!”阿默哥的声音带着急,看到他头上的布条,眼睛立刻红了,“怎么回事?磕哪儿了?”
“捡药引来着。”沈念从林辰背上滑下来,献宝似的掏出雾中花,“你看,够不够?”
阿默哥没看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有点抖:“谁让你跑那么远的?不知道山里危险?”话虽凶,指尖却轻轻碰了碰他后脑勺的布条,生怕弄疼他。
“我没事。”沈念把花塞给他,“林辰哥说一朵就够,剩下的做香囊。”
阿默哥接过花,却没看,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以后不许再自己跑那么远,要去也得跟我说一声,听见没?”
“知道啦。”沈念点头,看见阿默哥偷偷把那朵蔫了的花塞进怀里,像是怕被他发现似的。
暖房里,林辰正在捣药,沈念蹲在旁边看,阿默哥坐在竹椅上,脚踝架在矮凳上,手里转着那朵雾中花,眼神却总往他头上瞟。
“别动。”林辰把捣碎的药糊敷在阿默的脚踝上,“这雾中花的根有毒,得用酒泡过才能去毒,不然敷上会疼。”他瞥了眼沈念,“你后脑勺的伤也得敷药,等会儿我给你调点止血的。”
沈念刚要说话,就见卫明哥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个铜铃:“念儿,是不是你的?刚才在雾狸窝里捡到的,上面还刻着个‘默’字。”
是他的铜铃!沈念刚要接,阿默哥突然站起来,忘了自己崴了脚,“哎哟”一声又坐下,却还是抢在他前面接过铜铃,擦了擦上面的泥:“都脏成这样了,我给你洗洗。”
林辰摇了摇头,继续给阿默哥缠绷带:“多大个人了,抢个铜铃还能崴脚,也是没谁了。”
阿默哥的脸有点红,却梗着脖子:“谁抢了!我是怕他洗不干净!”他把铜铃揣进怀里,“等洗干净了再还你,现在先放我这儿。”
沈念看着他笨拙的样子,突然觉得,阿默哥的脚踝好像没那么疼了,不然怎么还有力气抢铜铃呢?
暖房外的雾彻底散了,阳光铺满药圃,把紫菀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念摸了摸后脑勺的布条,闻到药糊里混着雾中花的香,心里甜甜的——原来药引不光能治病,还能让人笑得像个傻子呢。
傍晚时,沈念坐在门槛上,看着阿默哥给他洗铜铃。铜铃在水里晃啊晃,映出阿默哥的影子,也映出天上的晚霞,红扑扑的,像阿默哥刚才脸红的样子。
“明天教你打弹弓吧。”阿默哥把洗干净的铜铃递给她,铃身亮得能照见人,“学会了,下次遇到雾狸,就用石子打它们的屁股,看它们还敢不敢偷东西。”
沈念接过铜铃,挂回腰间,铃铛轻轻一响,像是在应和。她抬头看晚霞,觉得今天的云格外好看,像林辰哥捣药时扬起的药粉,又像阿默哥脚踝上缠着的绷带,软软的,暖暖的。
“阿默哥,”她突然说,“你的脚明天能好吗?”
“差不多。”阿默哥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天带你去摘野山楂,红得像小灯笼,可甜了。”
沈念点头,把脸埋在膝盖里笑。腰间的铜铃又响了,和远处药圃里的虫鸣混在一起,像支不成调的歌,唱着百草谷的黄昏,也唱着藏在雾里的、慢慢发芽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