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的脚步迅捷而稳健,即使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他背负着昏睡过去的萧无涯,在苍岚山深处穿梭了不知多久,直至月上中天,又渐渐西斜,最终在天光将亮未亮的最晦暗时刻,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山坳前。
拨开层层垂落的藤蔓和茂密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座极其破败简陋的道观。
这便是清风观。
观门歪斜,漆皮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质。院墙低矮,多处坍塌,只用些碎石勉强垒砌修补。院中野草蔓生,几乎淹没了通往正殿的青石小径。清冷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和香灰混合的气息。
清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观门,迈步走了进去。观内更是简陋得可怜。正殿之中,泥塑的三清神像早已色彩斑驳,面容模糊,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只有一个陈旧却干净的铜香炉显示着此地尚有人烟。偏殿内,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板搭成的床铺,上面铺着干草和一层洗得发白的薄褥,一个角落里放着个小泥炉,旁边堆着些干柴和几个瓦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四壁萧然。殿角结着蛛网,地面坑洼不平,处处透着年久失修的荒凉。
这就是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就连昏迷中的萧无涯,似乎在极度的疲惫和伤痛中也感受到这份彻骨的清贫与孤寂,小小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
清虚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孩子放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床上。动作间,萧无涯心口的灼伤被碰到,他即使在昏睡中也痛得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小猫般的呜咽。
清虚眼神一凝。他点亮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孩子苍白汗湿的小脸和紧皱的眉头。他轻轻揭开萧无涯胸前那早已被血、泪、汗浸透的衣衫,露出了心口处的惨状——
那里皮肤一片狼藉,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复杂印记烙在皮肉之上,边缘红肿不堪,甚至有些地方微微焦黑翻卷,仍在散发着不正常的灼热气息。这正是昨夜那场血腥封印和煞气反噬留下的可怕痕迹,也是那灼痛的来源。
清虚的眉头锁得更紧。他转身从那个小小的药炉旁取来一个陶罐,里面是他早已备好的、墨绿色的药膏。药膏散发着一股极其清苦凛冽的气息,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他用竹片取了些药膏,动作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涂抹在那可怖的灼伤上。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强烈的、刺骨的冰凉,瞬间压下了那灼热的剧痛。萧无涯在昏睡中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呼吸也变得稍稍平稳。
清虚沉默地做着这一切,眼神专注而沉静。枯黑的右臂垂在一侧,完好的左手却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涂抹均匀后,他又取来干净的软布,小心地将伤口包裹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对孩子说,又像是在对这清冷空旷的道观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此乃‘冰肌膏’,能暂缓灼痛,压制煞气反噬。但你心脉所承,非比寻常。你母亲……是以血脉献祭之法,强封剑胚,其力反噬,已伤及根本。”
油灯的光芒跳跃了一下,映照着他古井无波的脸和孩子沉睡中仍带痛苦的面容。
“这灼伤,这痛楚,便是代价。亦是印记。”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被包扎好的伤口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记住这痛。记住你娘……是用命,护了你这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道观内重回死寂。只有山间清晨的风,穿过破旧的门窗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殿外荒草丛中,似乎有什幺小兽快速跑过,发出窸窣的声响,更反衬出此地的孤寂与荒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