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火灼灼处,素手拂剑霜
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上的露水已被马蹄踏碎。
蛇郎中揪着马鬃斜眼看惊轲,袖口鼓囊囊的一块,装的是昨夜用惊轲换下来的药布。柳衔蝉将缰绳往惊轲那边带了带,借着递水囊的由头,指尖飞快掠过他后领沾的草屑。
丹崖枫影转出山口时,恰有百鸟衔红绸过天。千年枫树把半面山壁染得似火烧云,枝桠间垂下的朱砂符随风摇曳,每片叶子都在清光里透出经络雕成的相思字。
多谢红娘!一对江湖侠侣齐声说道。
扎双螺髻的粉袄少女蹦下崖边棋桌,腰间挂的玉算盘撞得琉璃坠子叮铃作响。时一墨甩出两枚铜钱打停秋千架,系着红绸的侠侣腕上立刻多出对镂空香球:即墨公子的鸳鸯扣可算没白打,菱烟姑娘方才偷瞄第七次了...”
古琴声恰在此刻破云而来。白帔男人靠着枫树拨弦,腕上缠的鲛绡随风拂过琴尾刻的二字。正在系红绳的万俟菱烟羞红了脸,手中刚接的合欢佩差点掉落悬崖。
惊轲大老远都开始扯着嗓子嚎叫:“时一墨!”
“咦?惊轲哥哥!你回来啦!还带了这么多人,是要干嘛?
“大人的事情你别多问。”
“嘁,说的跟你多大似的。前日红线还来找我玩呢。时一墨踮脚往惊轲怀里塞了包桂花糖,眨着眼学摇红女侠叉腰跺脚的模样,死老大出去游江湖也不带我,这一去又是一月有余,我在家里都快发毛了,天天就是读书读书,没劲!他回来要是不给我带惊轲被她逗得笑弯了腰,手还是忍不住拽了拽她的两个冲天揪。
枫叶簌簌滑过柳衔蝉肩头,在她弯腰捡手帕时落在惊轲脚边。
大枫树那边,蛇郎中突然嗤笑出声:怎么你也来给这破树弹琴,开始招摇撞骗了,你从梨园改拜浮戏山了?
天光骤然暗了三分。枫树枝桠间聚起团紫雾,还没等蛇郎中反应过来,惊雷劈碎了岩石上他刚坐过的位置。焦黑坑洞里涌出股松脂香,
古月闷笑着按住琴弦:还是这般莽撞,当年在北盟的时候你可是……
揭短的一辈子讨不着媳妇!蛇郎中骂骂咧咧在古月身边坐下。
古月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调说道:“你跟着那娃娃干嘛,他也是你能惹得起的?”
蛇郎中轻哼一声:“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管,你先想办法让仇越海不恨你再说吧。”
“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这娃娃可是很多人盯着呢。”
蛇郎中不耐烦的摆摆手,自从他察觉到惊轲身上染了三种剧毒还能活蹦乱跳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不简单。更何况他身上还背着冷香挎着长虹。
柳衔蝉踮脚将祈福绸带系在低枝时,惊轲的剑穗在她发梢扫过三回。染了枫香的绢帕第七次从袖口滑落,这次飘到了烹茶的石炉边。时一墨捡起帕子嗅了嗅,突然冲她眨眨眼:清心散混着紫苏叶,柳姑娘缝香囊的手艺比红线强多啦。
柳衔蝉脸红了一下子,并未作答。
真有你的,还拿春秋别馆的人跟红线比手艺,快去做好你的红娘。惊轲捏了捏时一墨的鼻子。
时一墨小声嘟囔道:“嘁,装吧你就。”随即转身小跑来到那对侠侣身边,“祝即墨锦容少侠和万俟菱烟女侠百年好合,可以回家洞房啦!”
几人在丹崖休息片刻之后便再次启程。
时一墨:“你们直接回神仙渡吗?”
惊轲摇摇头:“我们绕个路,去一趟烧瓷岭的柴王庙。”
时一墨:“去那破地方干嘛,听说最近那庙最近去了一伙盗匪。”
惊轲两眼放光,“那自然是去为民除害。”
“惊轲大侠真的是,心系百姓呢。”
“少在这阴阳怪气的,走了,回去了找我玩,带你跟红线打铁花去。”
“得嘞,老大~”
四人离开丹崖时,古月弹起了《相见欢》。琴声追出三里地。
有趣有趣。时一墨的喃喃声混着枫香飘进风里,有人的剑穗上缠着姑娘家头发啦。
夕阳把四人影子拖成长练,小十七突然开口:“柳……姐姐,你……不开心?”
柳衔蝉:“啊?没…没有。”
蛇郎中一直在挠自己的左臂,衣袍下的皮肤已经被挠的红肿,“小子,我们去柴王庙干嘛去。”
惊轲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额……就是去找个熟人去。”
蛇郎中的眼睛一直盯着惊轲,从未动过,其实惊轲也知道蛇郎中一直在看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与他同行,“前辈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的。”
蛇郎中先是愣神一瞬,随即笑道:“你小子,还真是跟古月说的一样,你身上秘密太多了,我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惊轲蹙眉,“此话怎讲?”
“你体内有莹渊深处最纯粹的雾毒,血液里又有着埋藏多年的寒毒,再加上许多常见的草药毒,放别人身上早不知道死几百回了,可这三种毒却能在你体内均衡彼此,甚至让你的功力发挥到不属于你的高度,实在是精妙。”
惊轲努力回想着原主的过往,打记事起,做过最离谱的事就是在清溪学艺那些年生吞各类草药,还有就是从小就喝离人泪,别人千金难求的离人泪原主却自己藏了一地窖,这要是搁在现代那不就是大家在拍卖会抢的陈年老酒自己从小喝到大还有一仓库的库存。“晚辈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我在莹渊底部杀了一个怪人,也见了很多手稿,还有很多祚字跟一个木乃……不是,一个白布包裹的干尸。”
蛇郎中声音高了三分,“你说啥?你把无相皇杀了?”
“前辈你别激动,他是死了,我也把莹渊地底的花给烧了。”
蛇郎中一把抱住惊轲,狠狠的拍了几下背,“你真是我的福星啊,告辞了,我这就去莹渊,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不是…前辈,离人泪不喝了?那花都烧没了啊。”
蛇郎中已然蹿出数丈,“莹渊的毒都在水里,谢了小子,这恩情我记下了。”
惊轲一脸莫名其妙,小十七却凑上前来:“他…终于走…了。”
柳衔蝉:“小十七天生七窍玲珑心,能感觉的出最纯粹的善意与恶意,他告诉我那郎中其实不怀好意。我还让他一路多看着呢。”
惊轲摆摆手:“走都走了,管他呢。我们先去柴王庙,等找到我那朋友,就回不羡仙去。”
柳衔蝉:“那个……少东家,你去寻的朋友是个姑娘还是……”
“想什么呢柳姑娘,咱们去寻的是个实打实的糙汉子。”
三匹马扬长而去,与此同时,烧瓷岭的柴王庙里,红线正被绑在一处偏房,此时还昏迷不醒。屋外是一群山匪打扮的人。
“老大,这小女孩真能换来情报?”
“你就等着吧,这次拿了情报再带回死人刀的头,大功一件,主公定会重赏咱们。”
“老大威武!”
青锋断泥胎,寒刃挑蛛网
烧瓷岭的黄昏透着一股窑灰味。惊轲踩着满地碎瓷片进村时,头缠麻布的六旬老汉噗通跪在碎陶堆里:少东家!您终于回来了呀!
柳衔蝉慌忙扶人时瞥见老汉手心燎泡,分明是徒手扒过火炭的烫伤。拴在歪脖槐树下的老黄狗刚叫半声,突然夹着尾巴往草垛钻,惊得满村土胚房后同时响起门栓落地的闷响。
惊轲看着原本应该合家欢乐的村子如今却这般模样,攥紧了拳头。“叔,别急,你慢慢说,我回来了。”
半月前柴王庙来了伙匪徒,抢走了原本放在柴王庙的所有瓷器,他们还来村子里抢粮食,我们给了他们还要打村长,现在村长还在活人医馆没醒过来呢。一个年轻媳妇搂着个女童,要不是我那天去给寒娘子送东西,怕是要被掳了去受苦。
那小女孩也开口,“老大,有两个哥哥姐姐帮忙去打坏人,也被那些人打伤了,流了好多血。”
惊轲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柳衔蝉轻拍他的背。老汉带着惊轲来到村里的小瓷窑时,地上正躺着两位侠士:玄衣青年胸口裹着沾满血迹的布。素裙女子右手虎口裂得能看见白骨。
二位少侠。我是惊轲,自己人,给我说说柴王庙的情况。
温逸绪忍痛开口:昨夜我和公孙去的柴王庙,那群人根本就不是绿林山匪,对我出手的是个缠金线手套的矮子,走的是秀金楼外楼的阴狠路子。
惊轲上前查看温逸绪的伤口,正是秀金楼的毒药。惊轲唤来柳衔蝉,拿出药箱给温逸绪上药。柳衔蝉则解开公孙樆川身上止血的布匹,为他清理创口。
我们摸进偏殿时,听到他们在说、死人刀公孙樆川被疼醒,哑着嗓子对惊轲说道。
惊轲沉默半晌,十七守村,我怕他们今夜再来。柳姑娘留下帮两位少侠祛毒疗伤。
“你要自己去?可你的伤……”柳衔蝉有些担心。
我打不过肯定是跑得掉的,放心,而且我感觉,今晚不止我一个人。看着惊轲如此自信的神情,柳衔蝉也没有再说什么,小十七提着自己的巨剑坐在村口的粗木桩上。
月上枯枝时,柴王庙残破的飞檐勾住了惊轲的衣摆。柴王庙正殿里本该持斧的神像断手处插着火把,泼了狗血的供桌上堆满啃剩的鸡骨。三个敞怀大汉正在往刀柄缠破布,嘴里嚼的肉干滴着油水:老大你说那死人刀真有那么厉害?
为首的汉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千夜大人说他厉害,当是厉害的,只是他从河西一路赶回来,想来也顶不住咱们这些人。”
“那,那他啥时候来,我也好砍了他的脑袋给老大。”
为首大汉踢了他一脚:“应当就是今夜或者明天,去,让弟兄们打起精神,别磕睡了,侧殿那边,留一个人就够了,想来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惊轲听的贴切,离开正殿跳上侧殿的屋顶,残破的屋顶露出殿内的场景,红线正安静的躺在草垛上。惊轲瞳孔皱缩,破空声响起,三柄飞刀擦着惊轲的耳朵飞过时,缠金线手套的矮子正蹲在火堆旁:都说不羡仙少东家是瘟神,百草野和月隐山的盗匪见了都得叫爷爷。我看也不怎么样嘛,一月前丰禾村的事是你干的吧。
惊轲咧嘴笑笑:“哪能啊,我恰巧路过,去的都是三更天、天泉和其他江湖游侠。”
惊轲佯装不察背后靠近的脚步声,长虹突然反手劈断泼天丝网。
本想钓伊刀那尾死鱼,倒逮住只红皮虾。刚才正殿为首那汉子出现在惊轲身后。
惊轲摊摊手,吓得众人摆开架势:我说哥们,我也没惹你们啊,盯着我干嘛。惊轲故意紊乱自己的气息来降低众人的防备。
残烛照影双合刃,冷月劈风一箭寒
柴王庙内火光晃得神像鬼面森然。惊轲反握的长虹背在身后,殿外林间忽刺来一声尖哨。为首汉子袖中金铃应声狂震,暗哑声线掩不住狂喜:死人刀到了!矮子你拿下这个大鱼!其余人跟我走。
庙中一众人火急火燎的离开,只剩下矮子跟惊轲对峙。
“来吧少东家,让我瞧瞧你的本事。”矮子狞笑着,惊轲气势陡然暴涨,身影动若脱兔,长虹出鞘,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来到矮子身后,矮子汗毛竖起,赶忙歪头躲避,但右耳还是被削掉,“你…你他娘的骗老子,你方才是故意的。”
惊轲呵呵笑了声:“兵不厌诈,你这秀金楼的傻逼。”无名剑法的加持下,长虹嗡嗡作响,矮子急速后退躲过剑身,但剑气陡然射出,直接砍断矮子的双腿。哀嚎声响彻柴王庙,惊轲来到矮子身前,“求求你,少东家,别杀我,我为你做牛做马。”
惊轲又是摊摊手,“可以啊,你发誓。”矮子正准备抬手发誓,惊轲一剑便砍断他的脑袋,“兵不厌诈。”
庙外密林的啸叫已带血腥气。惊轲踹开侧殿的门:别装了,摇红女侠,快起来了。
红线气鼓鼓的撅嘴:“你怎么知道我装的。”
“这都看不出来我怎么做你老大。”
红线撇过头去,没了危险,小脾气就上来了,惊轲帮她解开绳子,柔声说道:“好啦好啦,女侠先不跟我算账,你先躲好,我去帮忙,等会去了给你买松子糖。”红线明显开心了许多,撅着小嘴躲进了一旁空空的水缸。
柴王庙外的林子里,高大粗犷的汉子提刀劈碎第七个山匪的肩胛骨,呼吸明显的急促起来,长时间的跋涉让他体力不支。树冠间埋伏的弩手正要补射,忽见惊轲提着长虹从庙墙翻出,剑身反射的月光正刺入眼底。手起刀落间,惊轲已经做掉两个弩手,同伴的惨叫让山匪慌张了起来。
东南三个,西北两个!多谢朋友。伊刀沙哑的示警传进惊轲的耳朵。飞燕三叠催动到极致,几个呼吸间便做掉了躲在暗处的山匪。伊刀也趁着敌方注意分散连砍数人。
不到一会,林子里就只剩下为首的汉子,那人慌了神,转身就要逃跑,惊轲从天而降,冷香自天灵盖刺下。
留活口!伊刀的吼叫慢了半拍。惊轲踩碎那人的喉骨:没什么用,都是外楼的狗崽子。
晨雾漫过染血的丹枫时,惊轲正翻弄着山匪的包裹。伊刀拄刀坐在溅血的功德碑上:从哪学的剑法。
那自然是江无浪教我的啊,刀哥惊轲抛过装着离人泪的酒囊,“去岁酿的,请你。”
伊刀打开酒囊,离人泪的芳香溢出,汉子笑了笑,“你小子真上道。”
红线躲在惊轲身后,“老大,这人谁啊,凶神恶煞的。”
惊轲摸摸红线的脑袋:“他呀,是很重要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