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乐声正透过朱窗往外飘,《郁轮袍》的调子本该清越,此刻却裹着几分说不出的滞涩。陈默攥着赤金令牌奔进府时,正撞见周侍卫领着乐班往正厅去——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按例要请乐师奏乐贺寿,苏婉就混在乐师队伍里,素白的衣袖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捻着琵琶弦,仿佛只是个寻常乐工。
“殿下!”陈默冲进正厅时,李静姝刚端起寿酒,他这话一出口,厅内的笑语瞬间凝固。苏婉拨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陈默,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这位校尉好大的动静,莫不是想搅了公主殿下的寿宴?”
李静姝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苏婉身上,脸色渐渐沉了:“周侍卫,拿下她。”周侍卫刚要上前,苏婉突然将琵琶往地上一摔,琴身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弩,箭尖淬着黑毒,直指向李静姝:“殿下何必这么急?我还没给您献上‘寿礼’呢。”
钱庆娘趁机绕到苏婉身后,手里的佩刀抵住她的后腰:“苏婉,你化名潜伏在长公主府,勾结秘金会,谋害林老银匠,还想炸了三门峡旧渠,这些事你以为能瞒多久?”
苏婉却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林老银匠?他本就是秘金会的人,却想带着秘银器的图纸投靠长公主,我不过是清理门户。至于三门峡旧渠,那是先帝当年修的漕运密道,藏着能颠覆朝廷的宝贝,你们以为莲主真的只想运走秘银器?”
这话让李静姝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先帝的密道?”
“没错。”苏婉挣开钱庆娘的刀,退到柱子旁,从袖中摸出枚完整的墨玉莲纹佩,玉佩中心的银珠突然亮起,“这佩是开启密道的钥匙,正月十五漕粮船只是幌子,我要的是密道里的兵符——有了它,就能调动先帝留下的暗卫,重建前朝!”
陈默眼神一凛,突然想起王参军说的“苏婉是安乐公主旧部”,原来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秘银器,而是颠覆现有的朝廷。他刚要上前,就见苏婉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往地上一扔——地上早被她洒了火油,火焰瞬间窜起,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殿下,您当年资助林老银匠,不也是想找密道的线索吗?”苏婉踩着火焰边缘往外退,“可惜啊,您还是慢了一步。现在整个长安的秘金会死士都在往三门峡赶,等他们拿到兵符,这天下就还是我们前朝的!”
李静姝气得浑身发抖,却没乱了分寸:“周侍卫,带护卫封锁府门,绝不能让她跑了!”她转头看向陈默,“密道的入口除了三门峡旧渠,还有一个在长安的太液池底,我们得赶在她之前找到兵符!”
陈默点头,拉着钱庆娘往府外冲。苏婉想从侧门逃走,却被守在门口的玄镜司护卫拦住。她挥着短弩射倒两人,刚要翻墙,就见林婉秋拿着银莲瓣钥匙冲过来,往她腰间的墨玉佩上一按——“咔嗒”一声,玉佩突然裂开,银珠里的机关被触发,射出的毒针反扎进了苏婉的手背。
“这是我爹留下的机关,专门克制你的墨玉佩。”林婉秋看着苏婉,眼神里满是恨意,“你杀了我爹,还想利用秘银器害人,今天我要为他报仇!”
苏婉疼得脸色惨白,却还想挣扎,陈默趁机上前,佩刀架住她的脖子:“束手就擒吧,你的阴谋已经败露了。”
苏婉看着围上来的人,突然惨笑起来:“我败了……可秘金会还有人,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长安的莲,还会再开的……”她猛地咬碎藏在牙缝里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三天后,正月十五。陈默带着玄镜司的人赶到三门峡旧渠,按李静姝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太液池底的密道入口。密道里的暗卫早已被苏婉的人惊动,双方激战了半个时辰,终于夺回了兵符,销毁了秘金会的炸药。
长安的灯火再次亮起时,陈默和钱庆娘站在朱雀门上,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林婉秋拿着父亲留下的秘银图纸,决定留在玄镜司,继续追查秘金会的余党。李静姝则将先帝密道的事禀报给朝廷,保住了长安的安宁。
钱庆娘握着陈默的手,轻声道:“这下,长安的莲影总该散了吧?”
陈默望着远处的长公主府,摇了摇头:“苏婉说的没错,秘金会或许还有余党,但只要我们还在,就不会让他们再掀起风浪。”他从怀里摸出那半块墨玉莲纹佩,扔到了护城河里——玉佩沉入水中,泛起一圈涟漪,就像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终于被长安的灯火,照得无处遁形。
书肆里的莲纹密语
长安的春阳刚漫过西市的青石板,书肆“翰墨斋”的伙计李青就蹲在柜台后,指尖捻着张泛黄的书页,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是个落第秀才,靠着在书肆整理旧书糊口,方才翻检一批刚收来的前朝残卷时,竟在一本《楚辞》的夹页里,发现了张画着莲纹的纸条——花瓣是枯的,中心却没有银珠,只写着“三月初三,曲江池畔,以‘骚’为号”。
这莲纹他眼熟。前几日听客人们闲聊,说玄镜司查秘金会时,就见过类似的纹路,只是那时他没敢多问。可今日这纸条透着诡异,尤其是“骚”字,既像指《楚辞》,又像暗语,他思来想去,还是揣着纸条往玄镜司跑——毕竟长安刚太平没多久,他不想再看见刀光剑影。
玄镜司的门廊下,陈默正对着张密信皱眉,那是从苏婉的随身包裹里搜出的,上面只有几句零散的诗句,没人能解。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背着半旧的书箱,手心里攥着张纸条,脸色发白却眼神坚定:“小……小生李青,有关于莲纹的线索,想禀报国尉。”
钱庆娘见他不像歹人,便接过纸条,递给陈默。陈默一看那莲纹,眼神顿时沉了:“这是秘金会的简化纹,比苏婉的玉佩纹路浅,应该是余党的暗号。你从哪找到的?”
“在书肆的旧书里。”李青咽了口唾沫,声音也稳了些,“那批书是从城南废弃的‘白鹿书院’收来的,听说之前住过些游方的读书人,可上个月突然都走了,只留下这堆旧书。”
陈默和钱庆娘对视一眼——苏婉死前说“秘金会还有人”,看来这白鹿书院,就是余党的藏身处。他刚要起身,李青又补了句:“那本《楚辞》的扉页上,还写着‘楚歌起,莲心开’,小生总觉得,这不是普通的题字。”
“楚歌?”陈默突然想起苏婉提到的“先帝暗卫”,前朝曾有支擅长用楚歌传递信号的队伍,难不成余党是想召集旧部?他当即决定带李青去白鹿书院探查,钱庆娘则留在玄镜司,比对那几句零散的诗句。
白鹿书院藏在城南的竹林里,院门挂着把锈锁,却掩不住墙根下新踩的脚印。李青跟在陈默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摸着书箱里的《说文解字》,忽然停在院中的石碑前:“校尉你看,这石碑上的‘白鹿衔书’刻字,有几处不对劲。”
陈默凑过去,只见石碑上的“鹿”字少了一撇,“书”字多了一点,像是刻意刻错的。李青蹲下身,指尖在刻痕上划着:“小生幼时学过碑刻,这种错字不是工匠失误,倒像‘反切法’的暗号——‘鹿’少撇是‘鹿’的一半,‘书’多一点像‘言’,合起来是‘鹿言’,谐音‘路沿’。”
他这话刚落,陈默就瞥见院墙根的石板路,有几块的缝隙比别处宽,顺着路沿往下按,一块石板突然弹起,露出个半人高的密道入口。密道里飘着淡淡的墨香,李青捏着衣角,却还是跟着走了进去——他虽怕,但更怕这些人再搅乱长安。
走了约莫半柱香,前方出现微光,隐约听见有人说话。陈默示意李青躲在石柱后,自己悄悄探头,只见三个穿灰布衫的人围着张桌子,桌上摆着块残缺的秘银,正用刻刀在上面画莲纹。
“苏首领虽死,但莲主留下的‘秘银引’还在,只要找到剩下的秘银,就能做出‘莲心弩’,到时候玄镜司也拦不住我们。”其中一人说着,拿起桌上的纸条,正是李青见过的“曲江池畔”那一张。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不小心碰掉了袖中的毛笔,“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密道里的人瞬间转头,其中一个拎着刀就冲过来:“谁在那?”
陈默立刻拔出佩刀,挡住刀锋,余光却见李青突然从书箱里掏出本《楚辞》,往地上一扔:“你们要的‘骚’,在这里!”那几人果然被吸引,陈默趁机劈向为首的人,刀光闪过,那人的短刀“当啷”落地。
李青趁乱跑到桌边,抓起那块残缺的秘银,突然喊道:“校尉小心!这秘银在暗处会发光,他们是想靠光引暗卫!”说着就把秘银揣进怀里——他刚在书肆翻书时,见过记载秘银特性的注释,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剩下的两人见势不妙,想往密道深处跑,却被赶来的玄镜司护卫拦住。陈默按住李青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多亏你识破了暗号,不然还真让他们跑了。”
李青挠了挠头,脸颊微红:“只是读了几本书,算不得什么。”他从怀里掏出秘银,又递上那本《楚辞》,“这秘银上的莲纹,小生看着像‘北斗七星’的位置,或许还有别的暗号藏在书里。”
陈默接过书,翻到夹纸条的那一页,果然在“离骚”的“离”字旁边,有个极小的墨点,按李青说的反切法推算,竟是“钟楼”的谐音。他当即让人押着俘虏回玄镜司,自己则带着李青往钟楼去——看来这秘金会的余党,还藏着更大的心思。
路过西市时,李青望着书肆的招牌,忽然对陈默说:“校尉,若是以后还有这种文字暗号,小生还能帮忙。长安是小生的家,不想让它再乱了。”陈默看着他眼里的光,点了点头——这落第秀才的笔墨,或许比刀光剑影更能戳破暗处的莲纹,而长安的安宁,本就该是所有人一起守护的。
上元夜的街隅暖光
贞观十九年的上元夜,长安朱雀大街的灯火把天幕染得透亮。檐角垂着的琉璃灯串随风轻晃,碎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金。张敬之攥着盏竹骨走马灯,灯面绘着“牛郎织女”的纹样,烛火映得灯影在地上流转。他穿件半旧的灰布棉袍,领口缝着妻子柳氏新补的青布边,怀里揣着暖手的锡制汤婆子,走得不快——特意等着身旁的李青。
李青刚换了件月白长衫,袖口还沾着点墨痕,手里捏着串刚买的糖画,是条摇头摆尾的鲤鱼。他眼尖,老远就瞥见街心那组“贞观之治”巨型灯架,忙拉着张敬之的袖子:“张兄快看!那灯组竟有丈许高,你瞧最上面的甲士灯,头盔上的红缨都做得活灵活现!”
张敬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灯架上灯影交错:披甲的战马灯踏着“祥云”,手持旌旗的兵卒灯整齐排列,最中央的太宗皇帝灯端坐于御座,眉眼间透着威仪。围观的百姓里,孩童踮着脚拍手,老人捋着胡须赞叹,羯鼓乐从街角的乐棚里飘来,混着小贩“糖炒栗子哟”的吆喝,满是盛世的鲜活。他刚要点头附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器物碎裂的脆响,跟着就是粗声粗气的咒骂。
挤开人群一看,只见个穿簇新皂色短打的家丁,正揪着个小贩的衣领往旁猛推。那家丁面膛油光,腰上挂着块亮闪闪的“李府”铜牌,正是长安县李县令的亲随王虎——张敬之在县衙见过他好几次,知道这人仗着县令的势,在坊里没少欺负小商贩。
被推搡的小贩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穿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蓝布棉袄,冻得通红的手里本攥着串兔子灯,此刻却散了一地。最前面那盏兔子灯摔在青石板上,糊灯的红纸裂了道大口子,竹骨断了一根,里面的白烛滚出来,火苗晃了晃就灭了。小贩急得眼圈发红,伸手想去捡,又被王虎一脚踩住手腕:“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我们家老爷的轿子正过来?敢挡路不说,还敢顶嘴,我看你是想蹲大牢!”
“这位爷,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小贩的声音发颤,手腕被踩得泛白,“这灯是小的攒了半个月钱做的,想在上元夜多卖几文,给卧病的娘抓药……”
张敬之见状,把走马灯递给李青,伸手按了按怀里的汤婆子,快步上前。他虽年过半百,身形微驼,却自带股刑房老吏的威严,走到王虎身边时,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王虎,松手。”
王虎转头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即又梗起脖子:“张老吏?这是我们李府的事,你管不着!这小贩挡了老爷的轿路,就该教训!”
“上元夜是圣上下旨‘与民同乐’的日子,”张敬之慢慢展开手里的旧折扇——扇面是柳氏早年绣的兰草,边角已有些磨损,“你家老爷是长安父母官,本该护着百姓,怎么倒教你仗势欺人,毁人活路?前几日坊里卖菜的赵老汉,不就是被你抢了担子?这事要是传到大理寺,你和你家老爷,担待得起吗?”
这话戳中了王虎的软肋,他脸上的嚣张顿时褪了大半,脚却还没挪开。一旁的李青也上前一步,把糖画揣进怀里,捧着走马灯道:“王差役,小贩既是无意,你赔他一盏灯的钱也就是了。上元夜本该和气,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附和,有说“张老吏说得对”的,有骂王虎“仗势欺人”的。王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挪开了脚,却从怀里摸出几文钱,“啪”地扔在地上:“拿着钱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小贩慌忙要去捡,张敬之却拦住他,抬头看向王虎:“捡起来,递给他。”
王虎咬牙瞪了瞪,终究不敢违逆——他知道张敬之在县衙三十年,连知府都敬他三分,真闹到官署,吃亏的还是自己。只得弯腰捡起铜钱,悻悻地塞到小贩手里。
张敬之这才松了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柳氏给他缝扣子剩下的针线。他蹲下身,捡起那盏摔裂的兔子灯,把裂开的红纸对齐,用细针小心缝补:“这灯还能用,补补就亮了。”李青也蹲下来,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帮小贩重新点上了蜡烛。
烛火再次亮起,映得兔子灯上的白绒兔影格外温顺。小贩攥着铜钱,对着两人连连作揖:“多谢张老吏,多谢这位公子……”
张敬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接着卖吧,上元夜的灯,得亮堂着才好。”说完便接过李青手里的走马灯,两人并肩往人流深处走。羯鼓乐又响了起来,走马灯的光映着他们的影子,和满街的灯火、笑声融在一起——贞观的繁华,从来不是只在宏大的灯组里,更在这街隅间,人与人相护的暖光里。
上元夜的灯影相逢
走马灯的烛火刚晃过街角的糖炒栗子摊,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银铃响——陈默牵着钱庆娘的手走在前面,丫鬟云鬓跟在身后,手里捧着盏刚买的莲花灯,灯穗上的银铃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陈默今日没穿玄镜司的劲装,换了身藏青色锦袍,腰间只系着块素面玉佩,少了几分肃杀,多了些家常气。钱庆娘穿件水绿色襦裙,发髻上插着支赤金点翠的小簪子,是陈默去年上元夜送她的,此刻正笑着指给云鬓看:“你瞧那盏瑞兽灯,虎头做得多逼真,眼睛还是用琉璃珠做的。”
云鬓凑过去看,手里的莲花灯差点撞到人,忙稳住身子吐了吐舌头:“夫人,前面人好多呀!听说街尾有猜灯谜的,赢了能得盏琉璃灯呢!”她说着就想往前跑,又被钱庆娘轻轻拉住:“慢些走,别挤着旁人。”
陈默目光扫过人群,虽还带着几分校尉的警惕,却也被满街的灯火暖了眉眼。他刚要和钱庆娘说去看那“贞观之治”灯组,就瞥见不远处围着些人,其中两个身影有些眼熟——正是张敬之和李青。
“张兄,李公子。”陈默走上前招呼,声音里带着笑意。张敬之回头见是他,忙把手里的走马灯举了举:“陈校尉也来观灯?这位想必就是钱夫人了。”
钱庆娘笑着颔首,云鬓也跟着行了礼,把莲花灯往身前挪了挪,好奇地打量着李青手里的糖画:“公子,这鲤鱼糖画看着真甜!”李青被她逗笑,把糖画递过去:“小姑娘要是喜欢,便拿去吧,我再买一串就是。”
云鬓眼睛一亮,又看向钱庆娘,见夫人点头,才欢喜地接过:“多谢公子!”
张敬之看着几人,笑着叹道:“去年上元夜还在查秘金会的事,今年就能安安稳稳陪家人看灯,真是托了陛下的福,也托了陈校尉的力。”陈默闻言,目光掠过满街的笑脸,轻声道:“都是分内事。只要长安的灯能一直这么亮,百姓能一直这么笑,就好。”
正说着,街尾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猜灯谜的摊子揭了谜底,有人赢了盏琉璃灯,引得孩童们围着拍手。钱庆娘拉着云鬓的手:“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听说那灯谜有难有易,正好考考你们这些读书人。”
李青立刻应下:“好啊!我近日读了些唐诗,说不定能赢盏灯给云鬓姑娘。”张敬之也笑着点头:“我也去瞧瞧,说不定还能想起年轻时猜谜的趣事儿。”
陈默牵着钱庆娘,跟在几人身后。烛火映着彼此的身影,走马灯的光、莲花灯的影、琉璃灯的亮,混着羯鼓乐和笑声,在朱雀大街上织成一片暖融融的光海。云鬓举着糖画,时不时指着街边的灯喊“夫人你看”,李青和张敬之聊着诗书灯谜,钱庆娘靠在陈默身边,轻声说着家常——贞观十九年的上元夜,没有刀光剑影,只有这满街灯火和人间烟火,才是长安最珍贵的模样。
上元夜的桃花暖意
刚走到猜灯谜的摊子前,云鬓突然“呀”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石阶:“夫人,你看那姑娘,好像在哭呢!”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个穿青布丫鬟服的姑娘蹲在石阶边,手里攥着个印着“凝香阁”字样的胭脂纸包,肩膀一抽一抽的,素色布荷包掉在脚边,带子断了半截。那姑娘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晒干的小桃花,正是蔡府的丫鬟春桃——她今日替自家小姐来西市买胭脂,趁主子宽限的时辰,想多瞧两眼上元灯,没成想被人流挤散时,竟把小姐给的赏钱弄丢了。
“姑娘,你怎么了?”钱庆娘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春桃抬头时,眼眶还红着,鼻尖沾着点灰,看见钱庆娘温和的模样,眼泪更忍不住了:“夫人……我的钱丢了,是小姐让我买胭脂的钱,要是找不回来,我……”
陈默目光扫过周围的人流,又看了看春桃脚边的荷包:“钱是装在这荷包里的?丢在哪个地段了?”
春桃抽噎着点头,手指往之前王虎闹事的方向指:“就在那边的兔子灯摊子附近,人太多,我被挤了一下,再摸荷包就空了……”
张敬之闻言,摸了摸怀里的汤婆子,笑着道:“别急,那片刚才人虽多,但卖兔子灯的小贩我认得,是个实诚人,说不定他捡到了。”说着便领着春桃往回走,李青也跟着帮忙,一路问着路过的摊贩。
果然,走到那卖兔子灯的小贩摊位前,小贩一见春桃,就赶紧从钱匣里掏出串铜钱:“姑娘,这是你刚才掉的吧?我看见它从你荷包里滑出来,想喊你时,你已经被人流带走了!”
春桃接过铜钱,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多谢……多谢您!还有各位贵人……”她说着就要下跪行礼,被钱庆娘一把扶住:“快起来,上元夜本就该高高兴兴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云鬓看着春桃鬓边的桃花,笑着把刚赢的小灯笼递过去:“这个给你,是猜灯谜赢的,上面有桃花纹,跟你鬓边的花正好配!”那灯笼是竹骨糊的粉纸,画着几朵灼灼桃花,烛火一照,暖融融的。
春桃捧着小灯笼,眼眶又热了,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姑娘!我叫春桃,是蔡府的丫鬟,我家小姐可喜欢上元灯了,我回去也跟她说说今日的事!”
说话间,猜灯谜的摊子传来一阵欢呼,有人猜中了最难的“贞观盛世”谜题,赢了盏特大的琉璃灯。李青拉着春桃:“走,咱们也去试试!我看你这么机灵,肯定能猜中一个!”
春桃跟着众人走到摊子前,目光落在个画着“玉兔捣药”的灯谜上,轻声道:“这个我知道,谜底是‘月’!”摊主一拍手:“姑娘猜对了!这盏兔子灯归你了!”
春桃捧着新得的兔子灯,又看了看手里的胭脂纸包,脸上满是欢喜。陈默看着她的模样,对钱庆娘轻声道:“这样的夜晚,才是长安该有的样子。”
钱庆娘笑着点头,拉着云鬓的手,张敬之捻着胡须,李青和春桃凑在一处讨论下一个灯谜——朱雀大街的灯火依旧璀璨,羯鼓乐里混着众人的笑声,春桃鬓边的桃花、手里的兔子灯,和满街的光与暖,都成了这贞观上元夜最动人的一笔。
破巾算旧:卦语牵疑,蔡府藏忧
暮春时节,蔡府院里的老槐树开得正盛,细碎的白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被丫鬟春桃拿着竹扫帚轻轻扫开。春桃年方十六,梳着双丫髻,辫子梢系着根艳红的头绳,扫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巷口传来破锣似的吆喝:“算命起课,不准不要钱!”
她探出头,见个汉子斜挎着青布包,头上那顶青灰色三角方巾歪了半边,边缘磨得起了毛;身上穿件三镶道服,镶边是褪色的蓝布,新浆洗过的布面还透着硬挺;最可笑的是下身——白水袜子补着块黑布,袜筒卷到膝盖,露出的脚踝沾着泥,黄草鞋的草绳松了半截,脚趾头带着老茧,脚后跟还磨出个洞。汉子手里举着张白纸牌,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被猫爪子挠过,末尾还画了个圈,不知是“卦”还是“鬼”。
“哪来的江湖骗子,也不看看这是蔡府!”春桃叉着腰,红绳随着动作晃悠,“我家老爷可是前安西参军,你敢在这儿胡咧咧,小心我叫巡街的金吾卫来!”
汉子却不恼,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微黄的牙,声音带着点陕西方言:“小娘子莫急,我苏半仙算命,专算别人不敢算的事。你家老爷是不是左膝有块月牙形的疤?是不是每天辰时都要对着西窗发呆?”
春桃的脸瞬间白了——这可是老爷的私事,除了府里人,没人知道!她正想追问,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伴着拐杖“笃笃”点地的声音。蔡承业拄着根枣木拐杖走了出来,他年过花甲,鬓角的白发梳得整齐,用根乌木簪固定,脸上刻着几道深纹,是常年在安西风吹日晒留下的;左手背上有块褐色的老茧,是当年握长枪磨出来的;左腿微跛,走一步,裤管下的膝盖就隐隐发僵——那是当年护粮车时,被马刀砍伤的旧伤。
“春桃,让他进来。”蔡承业的声音沙哑,却透着沉稳。他在槐树下的石凳坐下,石桌上摆着个缺口的粗瓷茶盏,里面的碧螺春凉透了,茶底沉着半片干花——是安西特有的雪莲,去年秦怀安来看他时送的。
苏半仙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对面石凳上,黄草鞋蹭掉了石缝里的青苔。他摸出青布包里的《百中经》,书页黄得像干鱼鲞,边缘卷成了筒,却在第37页夹着半片干枯的雪莲,和蔡承业茶盏里的一模一样。“老爷子,算财运还是官运?”苏半仙眯着眼,三角方巾滑到肩窝也不管,手指在书页上乱点,“我看你印堂发暗,不是冲了邪祟,是心里压着‘血债’——三年前,谷口驿翻的那辆粮车,车辙里的血,是不是还在你梦里淌?”
蔡承业端茶的手猛地一顿,茶盏里的水晃出几滴,落在石桌上。他盯着苏半仙:“先生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退休的老卒,哪懂什么粮车?”
“认错人?”苏半仙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铃身上刻着模糊的雪莲纹——和当年秦敬案里的铜牌纹样分毫不差。他摇了摇铃,“叮”的一声脆响,“老爷子当年在安西,是不是护过一辆编号‘西字柒叁’的粮车?车轴上刻着你的姓,蔡。那车粮没运到军营,倒运进了淮南王的私仓,对吧?”
这话刚落,里屋跑出来个穿青布衫的孩童,是蔡承业的孙子蔡明轩,刚满十岁,手里攥着个木陀螺。他凑到苏半仙身边,指着白纸牌上的字:“先生,你这上面写的是‘算卦’吗?我娘说鬼画符是坏人画的。”
苏半仙被逗笑了,摸了摸蔡明轩的头:“小娃娃眼尖,这可不是鬼画符,是‘解厄’的字。你爷爷心里有疙瘩,我来帮他解开。”他转头看向蔡承业,语气沉了些,“三年前秦敬大人要揭发粮案,被人用铁椎砸死,你当时握着粮车的账册残页,却没敢站出来——不是你怕,是有人用你在安西的儿子威胁你,对吧?”
蔡承业的脸色瞬间灰了,拐杖“笃”地戳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苏半仙收起铜铃,从《百中经》里抽出张纸条,上面画着蔡府书房的布局,“你书房第三层书架后,藏着个樟木盒,里面是账册残页和粮车的编号牌。明日卯时,把它送到大理寺柳少卿手里,你儿子在安西的军营里,就会平安无事——这是秦怀安大人托我给你的话。”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服上的槐花,黄草鞋在石板上磕了磕:“卦金我不收,就当谢你当年在安西,救过我那当驿卒的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蔡明轩笑:“小娃娃,你爷爷是好人,以后别让他一个人对着西窗发呆了。”
春桃愣在原地,看着苏半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蔡承业握着那张纸条,指腹蹭过上面的书架画样,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蔡明轩拉着他的衣角:“爷爷,你怎么了?那个先生说的樟木盒,是什么呀?”
蔡承业摸了摸孙子的头,慢慢站起身,拐杖的“笃笃”声在院子里响着,往书房走去。槐花瓣还在飘,落在他的肩头,像极了当年在安西,落在粮车上的雪。他知道,藏了三年的账册,这一次,终于藏不住了——不为自己,也为远在安西的儿子,为死去的秦敬。
苏半仙刚拐出蔡府所在的巷口,就见街口驶来一队金吾卫——为首的校尉赵烈,二十七八岁年纪,面沉如水,身披明光铠,甲片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横刀的刀柄缠着暗红绸布,是去年平定淮南王闹剧时得的赏赐。他勒住马,目光扫过巷口,瞥见苏半仙那身歪扭的道服,眉头微蹙:“站住!你是何人?在此巷口徘徊何事?”
苏半仙停下脚步,三角方巾又滑下来些,露出额角一道浅疤,他摸了摸怀里的《百中经》,笑着拱手:“校尉大人,小的是算命的,刚在巷里给人算完卦,正准备去前面茶肆歇脚。”
赵烈身后的金吾卫李二郎催马上前,手里的马鞭指着苏半仙的黄草鞋:“算命的?穿成这样还敢往官宦巷里闯?最近长安在查与安西粮案相关的可疑人员,你这道服上的镶边,怎么看着像安西驿卒的旧布?”
苏半仙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校尉大人说笑了,小的这道服是在西市旧货摊淘的,哪识得什么安西布?您看小的这《百中经》,都烂成这样了,要是有门路,哪还用在街上吆喝算命?”他把书往身前递了递,书页散开来,露出里面夹着的半片干雪莲,却故意让赵烈只看见泛黄的纸页。
赵烈盯着那本书看了片刻,又扫了眼巷内——蔡府的朱漆门紧闭,门帘后似乎有个人影(是春桃偷偷探看)。他想起今早大理寺传来的消息,说有人在追查三年前秦敬案的线索,可能会接触蔡承业这类旧人,便冷声道:“不管你是算命的还是什么,最近几日不准再靠近这条巷,若再让弟兄们看见,就带你回金吾卫衙署问话!”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苏半仙连忙点头,转身往街东走,黄草鞋踏在青石板上,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赵烈看着他的背影,对李二郎道:“你带两个弟兄,悄悄跟着他,看他去哪、见什么人,有动静立刻汇报。”李二郎领命,带着人远远跟了上去。
赵烈则调转马头,往蔡府门口走去。春桃在门后看得真切,赶紧跑回院子报信:“老爷!金吾卫来了!领头的校尉看着好凶,还问起刚才那个算命先生!”
蔡承业刚走到书房门口,闻言脚步一顿,随即沉声道:“慌什么?金吾卫巡街是常事,你去开门,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第三层书架后的暗格——樟木盒就藏在里面,盒身还带着樟木的清香,里面的账册残页和粮车编号牌,是他藏了三年的秘密。
春桃刚打开门,赵烈就勒马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院子里的老槐树:“蔡老先生在家?我是金吾卫校尉赵烈,奉令巡查附近街巷,刚才有个形迹可疑的算命先生在巷口逗留,特来提醒老先生,近来长安不太平,若有陌生人上门,还请及时报官。”
蔡承业拄着拐杖走出来,脸上带着病容,左手扶着门框:“多谢赵校尉提醒,老夫深居简出,除了家人和丫鬟,少见外人。方才那算命先生确实来过,老夫没见,是丫鬟打发走的。”
赵烈盯着他的左腿——裤管下的膝盖处,虽盖着布,却能看出走路时的微跛,和当年安西参军档案里记载的“左腿刀伤”吻合。他没再多问,只是拱了拱手:“老先生多保重,我等继续巡查了。”说完,带着金吾卫往另一条巷走去。
门关上的瞬间,蔡承业的手就攥紧了拐杖。春桃小声问:“老爷,金吾卫是不是冲着那个先生来的?咱们的樟木盒……”
“不能等明日卯时了。”蔡承业转身往书房走,声音透着坚定,“现在就把樟木盒包好,你悄悄从后门出去,把它送到大理寺,亲手交给柳少卿,就说‘安西粮车柒叁号的账,蔡承业带来了’。记住,路上别跟任何人说话,尤其是金吾卫!”
春桃接过樟木盒,用青布仔细包好,揣在怀里,点了点头:“老爷放心,我一定送到!”她掀开后门的门帘,外面的槐花瓣飘了进来,落在她的肩头。蔡承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又看向西窗——窗外的夕阳正落下去,像极了当年在安西,粮车旁落下的落日。他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能退缩了。
而街面上,赵烈带着金吾卫继续巡查,李二郎则远远跟着苏半仙,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暮色渐浓,长安的街巷里,甲胄的反光、飘动的槐花瓣,还有藏在怀里的账册,都在为即将揭开的旧案,埋下新的伏笔。
玄车截街:墨影遮暮,密探拦途
春桃揣着包好的樟木盒,刚从蔡府后门拐进小巷,就听见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不是寻常马车的木轮声,而是裹了厚铁的车轮,压得石板发颤,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郁。她赶紧往巷口的槐树后躲,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只见街面上,一队玄黑色的车马正缓缓驶来。为首的马车比寻常官车宽出半尺,车厢蒙着墨色厚布,布面上绣着暗金色的“玄镜司”纹章,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普通的深色布;拉车的是四匹黑鬃马,马头上戴着玄铁护额,鞍鞯上也缀着同色纹章;车旁跟着八个穿墨色劲装的护卫,腰间佩着窄刃短刀,刀柄上刻着“察”字,走路时脚步轻得像猫,眼神却扫得极细——这是长安城里少有人见的玄镜司车马,专查朝堂秘案,连金吾卫都要让三分。
春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怀里的樟木盒往衣襟里又塞了塞,指尖攥得布包发皱。她想起老爷的话,“别跟任何人说话”,可这玄镜司的人,明显是冲着“事”来的,万一被拦下,可怎么好?
就在这时,街那头传来赵烈的声音——他带着金吾卫还没走远,见了玄镜司的车马,立刻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金吾卫校尉赵烈,见过玄镜司主事。不知主事大人今日巡街,可有要务?”
车厢的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张清瘦的脸。玄镜司主事萧珩,年近三十,穿件墨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挂着枚玄铁令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能穿透暮色:“赵校尉,方才你手下的人,是不是在跟踪一个穿道服的算命先生?”
赵烈一愣,随即点头:“回主事,确有此事。那算命先生形迹可疑,曾在蔡承业府外逗留,卑职已让李二郎带人跟着,看他是否与安西粮案有关。”
萧珩的指尖在车厢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不必跟踪了。那算命先生,是玄镜司安排的人,专为接触蔡承业,取三年前安西粮案的账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巷口的槐树——春桃藏在树后,只觉得那眼神像落在身上,吓得大气不敢喘,“蔡承业已经让府里人送账册去大理寺了吧?让你的人别拦着,若有人想截胡,直接拿下。”
赵烈心里一惊——原来玄镜司早就盯上了这案子!他连忙应道:“是,卑职这就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护住送账册的人,确保账册安全送到大理寺。”
萧珩微微颔首,放下布帘:“辛苦赵校尉。这安西粮案牵扯甚广,不仅有宗室牵涉,还有人想借着淮南王的闹剧掩盖真相,玄镜司与大理寺会联手彻查,金吾卫只需做好街面护卫即可。”
车马重新启动,玄黑色的影子在暮色里移动,很快消失在街尾。赵烈站直身子,立刻让人去找李二郎,让他停止跟踪苏半仙,转而去保护春桃的行踪。
巷子里的春桃听到这话,才悄悄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她等金吾卫走远,才从槐树后出来,加快脚步往大理寺的方向走。暮色越来越浓,街面上的灯笼渐渐亮了起来,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却带着藏不住的紧张——怀里的樟木盒,不仅是老爷藏了三年的秘密,更是揭开旧案的关键,她一定要平安送到。
而此时的苏半仙,已在街东的茶肆里坐下,面前摆着碗热茶。他摸出怀里的铜铃,轻轻摇了摇,铃音细碎,很快,一个穿青色长衫的人走了进来,正是萧珩派来的玄镜司密探:“苏先生,蔡承业那边,可有动静?”
苏半仙喝了口茶,笑着点头:“放心,账册已经送出去了。蔡承业虽藏了三年,却没忘当年的血债,这一次,总算肯站出来了。”
茶肆外的灯笼晃着光,映着街面上往来的人影。没人知道,这暮春的长安街衢上,玄镜司的车马、金吾卫的甲胄,还有一个丫鬟怀里的樟木盒,正悄悄织成一张网——一张要把三年前的血案真相,彻底捞出来的网。
巷陌莲音:微善渡厄,初心藏巷
春桃揣着樟木盒,顺着灯笼微光往大理寺走,越往城西,街巷越僻静。刚拐进一条夹在粮铺和柴房之间的窄巷,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手插在腰间,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怀里的布包,一看就是街面上的泼皮。
“小姑娘,怀里揣的什么好东西?”为首的汉子搓着手,堵在巷口,“这世道不太平,不如把东西给哥,哥保你安全出巷。”
春桃吓得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手死死攥着布包:“这是我给亲戚的东西,你们别过来!”
“给亲戚?”另一个汉子冷笑,“穿得这么干净,一看就是官宦家的丫鬟,怀里定是值钱物件!”说着就要上前抢。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沙哑的喊:“住手!光天化日的,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春桃抬头,见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来,身穿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衫,领口缝着块补丁,手里攥着串磨得光滑的木头念珠,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媳妇,手里各提着个布兜,里面装着糙米和草药。老妇人走到春桃身前,把她护在身后,念珠在手里转着:“我是王阿婆,住在前面巷子里的白莲社,这姑娘是我家远房侄女,你们要是再胡来,我就喊金吾卫了!”
那两个泼皮见老妇人身后还有人,又听“白莲社”三个字,悻悻地骂了两句,转身走了。
春桃松了口气,对着王阿婆屈膝行礼:“多谢阿婆救我!”
“不用谢,”王阿婆笑着摆手,念珠停在“阿弥”二字上,“咱们白莲社的人,就讲究个互相帮衬。你看这世道,粮价高,日子难,咱们苦人不帮苦人,谁帮呢?”她指了指身后的媳妇,“这是李嫂子和张嫂子,我们刚给巷里生病的张大爷送完药,正要回社里念会儿经。”
春桃看着她们布兜里的糙米,想起蔡府后厨的粮缸,心里发酸:“阿婆,你们白莲社……是信佛的吗?”
“是呀,”王阿婆摸了摸念珠,眼神柔和下来,“我们信的是净土宗,求的是西方极乐,可眼下呢,先求个现世安稳。社里的人都是些佃户、织娘、驿卒,谁家里没点难处?有人家没米了,我们就凑点糙米;有人家人生病了,就找懂草药的姐妹给看看。晚上聚在社里的小破庙里,念两句‘阿弥陀佛’,心里就亮堂些,不像白天那么堵得慌。”
李嫂子补充道:“我们社里有本手抄的《阿弥陀经》,是去年个老和尚送的,说咱们这叫‘白莲社’,跟东晋时慧远大师建的那个一样,都是为了让苦人有个念想。”
春桃听得心里暖,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想递给王阿婆:“阿婆,我没带别的,这点钱您拿着买些茶。”
王阿婆却摆手拒绝:“姑娘心意我们领了,可白莲社不沾外财,都是自己人凑份子。你要是急着赶路,我们送你到前面的灯笼街,那地方人多,安全。”
说着,王阿婆就领着春桃往巷外走,嘴里还轻声念着“阿弥陀佛”,念珠转得慢悠悠。春桃走在她身边,怀里的樟木盒似乎也没那么沉了——她原以为这乱世里只有算计和凶险,却没料到,还有这样一群人,靠着简单的教义,把互助的暖,藏在长安的窄巷里。
快到灯笼街时,王阿婆指了指前方亮着的大理寺灯笼:“姑娘,前面就是大理寺了吧?你快去吧,我们就不送了。”
春桃点点头,又行了一礼,才快步往前跑。跑了几步,她回头看——王阿婆和两个媳妇还站在原地,手里的念珠闪着微光,像巷口的星星。
而巷口的暗处,金吾卫李二郎正靠在墙上,看着这一幕,摸了摸腰间的刀。他想起赵烈的吩咐,要护着送账册的人,却没料到,关键时刻,竟是白莲社的人出了手。他轻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这长安的夜里,除了查案的官差,还有些藏在底层的暖,也在悄悄护着这世道的安稳。
春桃终于跑到大理寺门口,看着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怀里的樟木盒,藏了三年的账册,还有巷子里白莲社的暖,都在这一刻,等着揭开三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