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终散,宸亲王的车驾在深沉的夜色中驶离皇城,返回王府。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车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血腥气的余味。
赫连桀蜷缩在车厢的角落,宽大的墨色斗篷将他整个人包裹,仿佛如此便能隐匿方才殿中那惊心动魄的恐怖。他紧闭着眼,但云舒手背上狰狞绽开的血口、飞溅的玉屑、以及凌玄霜擦拭指尖血迹时那冷漠到极致的侧脸,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反复闪现。右臂的旧伤在冰冷的夜色中隐隐作痛,与那画面交织,催生出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战栗。他甚至能闻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与他同乘一车的苏墨珩,状态并未好上多少。他挺直脊背端坐着,试图维持世家公子最后的体面,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麟德殿上那毫不留情的一划,不仅毁掉了云舒的手,更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原来在这位王爷眼中,他们的身体与尊严,真的与那摔碎的玉如意毫无分别,甚至更为轻贱。那对冰冷的“秋水”玉璧此刻紧贴着他的肌肤,不再是荣宠的象征,而是勒入血肉的警告绳索。他不敢看赫连桀,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怕一丝动静便会引来灭顶之灾。
王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车驾径直入内,未有停留。早有得了消息的管事和粗使仆妇沉默地候着。
车刚停稳,秦姑姑便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赫连桀的车门外,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王爷吩咐,侧夫今日御前‘辛苦’,需静心休养。即日起,移居‘寒寂院’,无令不得出。”
寒寂院!那是王府最偏僻、最阴冷的院落,近乎冷宫!
赫连桀的身体猛地一颤,斗篷下的手指死死攥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两名健妇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他从车上搀扶(或者说拖拽)下来。
另一边,苏墨珩也被请下车。秦姑姑的目光扫过他,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正夫也受惊了,早些回竹意苑安歇吧。王爷今日乏了,不喜打扰。”
这是明确的禁令,禁止他探视,禁止他过问。
苏墨珩立刻躬身:“臣侍明白。”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在侍从的陪同下快步走向自己的院落,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赫连桀被带往的方向。
赫连桀被半强迫地带往王府最深处。沿途灯火渐稀,夜风呜咽,吹拂着荒草枯枝,发出簌簌声响,更添凄冷。寒寂院如其名,院墙斑驳,门窗破旧,院内一口枯井,遍地落叶,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的气息。
那两名健妇将他推进一间阴冷空旷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套残破桌椅,连盏像样的油灯都没有。
“侧夫好生歇着吧。”其中一人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便与另一人退出房间,并从外面落锁。
沉重的锁簧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彻底隔绝了内外。
赫连桀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环顾这四壁萧然的囚笼, finally,一直强撑的力气彻底流失。他猛地俯身,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无尽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干呕才渐渐止歇。他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着。屋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紧接着,门下方那个原本用于递送饭食的、窄小的活板被从外面拉开。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进来,放下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清水般的稀粥和一小块黑硬的干粮。随即,活板又被迅速关上,落锁声再次响起。
一切重归死寂。
赫连桀盯着那碗“饭食”,没有任何动作。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席卷了他,他就这样靠着冰冷的墙壁,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者说昏厥过去)。
不知是深夜几更,他被冻醒了。
屋外寒风呼啸,穿透门窗的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受伤的右臂更是痛得钻心。
就在他瑟瑟发抖、饥寒交迫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三声极轻、间隔特殊的叩击声——与宫宴前那警示的叩击声一模一样!
赫连桀猛地一个激灵,警惕地望向窗口。
只见窗纸被人无声地润湿,戳开一个小洞。一小团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被塞了进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随即,那个小洞被迅速堵上,窗外脚步声极快地远去消失。
赫连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挣扎着爬过去,捡起那油纸包。入手微温,带着一股食物的香气。他颤抖着打开,里面竟是一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粗糙却扎实的肉饼!
是那个小侍!他又来了!
饥饿本能驱使着他几乎要立刻狼吞虎咽,但麟德殿的惨剧和那碗被警告过的药汁瞬间涌上心头!
这肉饼……能吃吗?
是救命粮?还是……穿肠毒药?
那小侍一次又一次神秘的示警和帮助,究竟目的何在?他背后的人,是想救他,还是想用更隐蔽的方式除掉他?亦或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凌玄霜另一场残酷游戏的开始?用一点虚假的希望,引诱他犯下更致命的错误?
赫连桀握着那温热的肉饼,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胃部因饥饿而剧烈抽搐,喉咙干渴冒火,但理智(或者说巨大的恐惧)却死死地压制着他的本能。
他看着那扇被锁死的门,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又低头看向手中这来历不明、香气诱人的食物。
信任,还是毁灭? 在这冰冷的囚笼里,每一个选择,都可能通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