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寂院的死寂,被晨曦第一缕惨白的光线打破。赫连桀依旧维持着昏迷的姿态躺在石床上,体内却已悄然运转了几个周天。昨夜那枚莫名出现的护心丹丸药效温和,虽未根除秘药之毒,却实实在在地护住了他一线元气,让他得以在剧痛的间隙,争得一丝喘息之机。
更重要的是,锁情铃与石片共鸣下窥见的、冰髓刻纹那几处细微的“瑕疵”,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可能的生路!
他必须验证。
白日里,他依旧扮演着重伤虚弱的模样,前往浣衣房的脚步虚浮踉跄,面对管事太监的呵斥也显得逆来顺受。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在他浸泡于冰水中的双手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被石片能量层层包裹的冰刃之气,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精妙的频率微微震颤。
他在模拟。
模拟昨夜锁情铃那奇异的音韵波动。
这并非易事。锁情铃的韵律玄奥难明,他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感觉,结合石片能量的特性,进行笨拙的模仿。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狂风暴雨中试图穿针引线,稍有不慎,便会引动体内尚未平息的毒素和刻纹的反噬。
汗水,混着冰水的寒气,从他额角不断滑落。指尖因长时间维持这种高精度的能量操控而微微痉挛。失败了一次,两次,十次……
直到日头偏西,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明日再试时——
那被石片能量包裹、以特定频率震颤的冰刃之气,在掠过指骨内部一处与骨髓刻纹结构隐约对应的细微经络时,传递回来的反馈,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滞涩”感!
这感觉转瞬即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让赫连桀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就是这里!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将气息彻底收敛,恢复到那副病弱麻木的样子。他不敢继续试探,方才那一下,虽然微弱,但难保不会引起墨玉环或者凌玄霜的注意。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时机,来进一步确认和利用这个发现。
机会,在他近乎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来临。
夜色再次笼罩宸王府时,他被传唤,并非去冰心堂或刑堂,而是前往王府后园的一处偏僻荷塘——净荷池。
传话的侍卫语气平板,只说是王爷吩咐,让他去清理池中淤积的残荷败叶。
这命令来得突兀。净荷池地处偏僻,平日少有人至,秋冬之际,池水冰冷刺骨,池底淤泥深厚,清理残荷更是苦役中的苦役。这不像惩罚,更像是一种……隔绝。
赫连桀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显,沉默地跟着侍卫前往。
净荷池畔,果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弯残月倒映在墨绿色的池水中,随风摇曳,破碎成片片冷光。枯萎的荷叶耷拉着,如同垂死的巨鸟翅膀,浸泡在冰冷的水里。空气中弥漫着水腥与腐植的气息。
侍卫将他带到池边,便转身离去,隐没在黑暗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差事。
赫连桀站在池边,寒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脱下外袍,只着单衣,一步步踏入冰冷的池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比浣衣房的水更冷,带着一种沉滞的阴寒。他运转起冰刃之气抵御,同时,绝大部分心神都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
这里足够偏僻,墨玉环的监视感似乎也减弱了一些。是距离原因?还是此地环境特殊?
他一边机械地伸手,将那些缠绕水草、沉甸甸的残荷枯梗捞起,扔到岸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始了白日的尝试。
这一次,环境给了他更好的掩护。池水的冰冷干扰,水中植物的遮蔽,以及那似乎确实减弱了的监视感,都让他能更专注地操控那一丝细微的能量。
他重复着模拟锁情铃波动的尝试,目标直指白日发现的那处“滞涩”对应的体内位置。
一次,两次……
就在他捞起一丛 particularly 厚重缠结的枯荷,身体因用力而微微前倾,手臂骨骼承受压力的瞬间——
他刻意引导着那模拟波动的能量,精准地“撞”向了那处滞涩节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
那处节点,竟真的随之产生了刹那的、极其细微的松动!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并且立刻引来了冰髓刻纹其他部分更强的束缚感和刺痛,但那种“松动”的感觉,真实不虚!
有效!
赫连桀心中巨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猛地将手中那丛枯荷扔上岸,借势直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掩饰着方才那一刻身体的异常反应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成了!虽然只是初步的验证,虽然松动微乎其微,虽然立刻引来了反噬……但这证明,那条路,是通的!
冰髓刻纹,并非绝对无懈可击!凌玄霜的掌控,也存在着她自身可能都未察觉的缝隙!
希望,如同这净荷池底偶然冒起的一个气泡,虽然微小,却真实地打破了死水的沉寂。
他站在冰冷的池水中,残月的冷光映着他苍白却隐隐透出一丝锐利的侧脸。
接下来的清理工作,他做得更加“卖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激动与谋划都发泄在这无尽的苦役之中。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池边的残荷已堆积如山,他才被允许离开。
拖着疲惫不堪、冰冷彻骨的身体返回寒寂院,赫连桀的心却是一片灼热。
破绽已现,前路虽仍遍布荆棘,但方向,已然不同。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来撬动这丝微小的破绽,直至……彻底崩裂这囚禁他的冰骨之牢!
净荷池的淤泥深处,一枚被赫连桀无意中带起、又悄然沉底的黯淡玉珏碎片,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多的淤泥覆盖,再无痕迹。那玉珏的纹路,竟与萧清弦之前被毁的那枚,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
暗流,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愈发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