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前夜,宸王府的寂静如同绷至极致的弓弦。戌时刚过,一道无声的指令便通过脚踝墨玉环的骤然收紧,传递给了赫连桀——即刻前往冰心堂。
该来的,终究来了。
赫连桀沉默地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青色侍从服,推门融入浓稠的夜色。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扑打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寒意。通往冰心堂的路,他早已熟悉,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薄冰之上。
冰心堂内,并非只有凌玄霜一人。
秦姑姑垂手侍立在侧,面无表情,如同一尊蜡像。更令赫连桀心头微凛的是,萧清弦竟也在此。他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身着深蓝色星纹常服,手持那面从不离身的七星弈盘,指尖无声地拨动着盘上几颗黯淡的棋子,并未看向赫连桀,仿佛只是恰巧在此推演星象。
凌玄霜端坐于主位,依旧是那身冰凰祭服,在满室夜明珠的冷光映照下,华美而森然。她甚至没有抬眼看来人,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戴着冰晶指套的右手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明日祭天,规矩繁多,不容有失。”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冷,“秦姑姑,再与他分说一遍,明日若行差踏错,该当何罪。”
“是。”秦姑姑上前一步,刻板的声音如同生锈的机括转动,开始重复那些早已烙印在赫连桀骨血里的繁文缛节与严苛惩罚。从步幅尺寸,到叩首角度,从眼神落点,到气息频率,事无巨细,最终归结于一句——“若有违逆,轻则废去修为,打入冰狱,重则……即刻杖毙,以正视听。”
赫连桀垂首静听,如同泥塑木雕。
秦姑姑语毕,退回原位。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萧清弦指尖偶尔划过弈盘的微响。
良久,凌玄霜终于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向赫连桀:“都记下了?”
“罪臣……记下了。”赫连桀声音沙哑。
“记下便好。”凌玄霜缓缓起身,踱步至他面前,冰冷的视线在他周身扫视,最终定格在他脚踝的位置,那里,墨玉环在衣袍下轮廓隐现。
“这墨玉环,跟了你有些时日了。”她语气莫名,“明日帝气浩荡,难免对其有所干扰。为确保万无一失……”
她话音未落,赫连桀便感觉骨髓深处的冰髓刻纹猛地一颤!一股远比以往更加精纯、更加霸道的冰寒之力,如同苏醒的毒龙,自刻纹核心那丝精神印记中涌出,瞬间贯通所有刻纹回路!
“呃!”他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单膝跪地,额角青筋暴起。那感觉,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锻造,刻纹不再是烙印,而是化作了活生生的、啃噬他骨髓的冰虫!
与此同时,他脚踝上的墨玉环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环体表面,竟开始出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凌玄霜竟是要以冰髓刻纹之力,强行“吞噬”或“覆盖”墨玉环的监视功能!
这是一种更彻底、更残酷的绑定!自此,监视与惩罚将完全由她留在他骨髓深处的印记直接完成,再无任何外物阻隔,也意味着……他与她之间的掌控链接,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紧密程度,几乎再无剥离的可能!
痛苦如同海啸,席卷了赫连桀的每一寸感知。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腥甜,视野模糊,只能看到凌玄霜那双冰封之下,隐隐跳动着某种近乎狂热光芒的眼眸。
她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这种将猎物彻底打上独属于自己印记的绝对掌控感。
就在赫连桀的意识即将被这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吞噬的刹那——
一直沉默的萧清弦,指尖在七星弈盘上某个极其隐晦的方位,轻轻一叩。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玄奥规律的星辉波动,却借着冰髓刻纹被全力激活、能量剧烈涌动的混乱间隙,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渡入了赫连桀体内!
这星辉之力并非对抗凌玄霜的力量,而是精准地、巧妙地“嵌入”了那几处已被赫连桀和萧清弦窥探并撬动出一丝“裂纹”的刻纹节点之中!
刹那间,赫连桀感觉那几处节点传来的、被强行“锻造”的痛苦,骤然减轻了一丝!不,不是减轻,而是那星辉之力如同一个临时的“缓冲层”或者说“伪装层”,在一定程度上“欺骗”了正在被激活的刻纹主体,使得那几处脆弱的节点承受的压力大为降低!
更重要的是,在这星辉之力的掩护下,他腰间石片一直试图抚慰他痛苦的能量,终于找到了一丝缝隙,更加顺畅地流淌出来,护住了他几近崩溃的心神!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隐秘到了极致。凌玄霜全神贯注于操控刻纹吞噬墨玉环,并未察觉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干扰。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
赫连桀脚踝上的墨玉环,红光骤熄,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捧黯淡的玉粉,簌簌落下。
而骨髓深处的冰髓刻纹,蓝光大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那深入灵魂的束缚感与掌控感,也达到了顶峰。
凌玄霜满意地收回力量,看着跪在地上、大汗淋漓、几乎虚脱的赫连桀,如同欣赏着一件刚刚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的完美作品。
“好了。”她淡淡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餍足,“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莫要失了本王的脸面。”
赫连桀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混着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看了凌玄霜一眼,那眼神空洞,仿佛已被彻底掏空了灵魂。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一旁的秦姑姑面无表情地上前,看似搀扶,实则强硬地将他“扶”了起来。
“奴才告退。”赫连桀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
凌玄霜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赫连桀在秦姑姑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出冰心堂。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阴影中的萧清弦,指尖在弈盘上极其轻微地,又叩了一下。
那感觉,像是在说……
“第一步,成了。”
寒风扑面,赫连桀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意识被刺骨的冰冷强行拉回现实。
墨玉环已碎,冰髓刻纹已成绝对主宰。
但,那几处被星辉之力暂时“保护”和“伪装”起来的节点,却成了这绝对主宰之下,唯一可能存在的……叛徒。
他低着头,任由秦姑姑将他“送”回寒寂院。
体内的刻纹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与掌控感,但在那冰冷的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带着星辉与石片特性的异种能量,如同沉睡的火种,已被悄然埋下。
祭天大典,帝气浩荡之时,便是这火种,能否燎原之刻。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