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
是比冰雪更刺骨的阴湿寒气,混杂着陈年积尘与某种植物腐败的腥涩气味。赫连桀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起的不知是积雪还是淤泥。肩头、腿上的伤口因这剧烈的撞击再次崩裂,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几乎涣散的意识。
他听得到身后月亮门外,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以及楚瑜压抑着怒火的低吼正迅速逼近。凌玄霜那庞大的意志更是如同悬顶的冰山,冰冷地锁定着这片区域,随时可能轰然压下。
没有时间喘息!
他猛地咬破早已伤痕累累的舌尖,尖锐的痛楚混合着腥咸,强行刺激着即将陷入黑暗的神智。暗蓝色的寒气在体内艰难地运转了一圈,暂时封住了几处流血最凶的伤口,但也让他本就枯竭的力量再次见底。
他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早已废弃的院落,比寒寂院更加破败荒凉。残垣断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几株枯死的古树如同扭曲的鬼影,在风雪中张牙舞爪。院中一口早已干涸的汉白玉井台,半截坍塌,露出黑黢黢的井口,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无处可藏!
追兵已至月亮门外,火把的光芒将门洞映得通红,脚步声近在咫尺!
赫连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厉色,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口枯井之上。这是唯一可能暂避的地方!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连滚带爬地扑向井口。井沿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黑暗从中涌出,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更加浓郁的腐败气息。
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跳下去的瞬间——
怀中的黑色铁片,再一次,传来了清晰无比的灼热与震动!这一次,不再是自主爆发,而是一种明确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牵引感!它仿佛在……催促他进入这口井?
与此同时,他腰间那枚石片,也再次与铁片产生了共鸣,苍凉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竟隐隐与井底深处某种未知的存在,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呼应!
这井……有古怪!
赫连桀心头剧震!是陷阱?还是……机缘?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在那里!围住井口!”月亮门外,楚瑜冰冷的声音已然响起!
赫连桀把心一横,不再多想,用尽最后力气,翻身便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下坠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漫长。刺骨的阴风自下而上倒灌,带着尖锐的呼啸。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黏滑的东西擦着他的身体掠过。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坠入地狱深处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
他竟然掉进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水中!不是想象中的坚硬井底,而是……水?
这口井不是干涸的吗?!
冰冷的井水瞬间包裹了他,带着强大的浮力,减缓了他下坠的势头。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井水之中,竟然蕴含着一种极其精纯、却又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地脉寒气截然不同的阴性能量!这能量透过他全身的伤口,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带来一种诡异的、既是刺痛又是滋养的复杂感受。
他怀中的黑色铁片,在这井水之中,光芒大盛!表面的幽光如同活了过来,那些繁复的天然纹路疯狂闪烁,贪婪地汲取着井水中的阴性能量!石片的暖流也随之活跃,与铁片的光芒交织,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隔绝了部分井水寒意的光晕。
赫连桀浮在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冰水。他勉强稳住身形,抬头望去。
井口只剩下一方极其微小的、惨白的光点,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追兵的火把光芒和喧哗声从上方隐约传来,似乎因为顾忌这井的诡异,并未立刻下来。
暂时……安全了?
他心中刚升起一丝侥幸,立刻又被更大的疑惑取代。
这口井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蕴含着如此精纯的阴性能量?黑色铁片和石片为何会对这里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他尝试着划动了一下手臂,发现井水虽然冰冷刺骨,却并不算太深,脚下似乎能触碰到松软的淤泥。他忍着伤口的剧痛,借着铁片和石片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打量起四周。
井壁并非普通的砖石,而是一种暗沉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特殊石材,上面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与黑色铁片纹路有几分相似的古老图案。井水漆黑,看不到底,只有那股浓郁的阴性能量和腐败气息,从更深处不断弥漫上来。
这里绝非凡地!
赫连桀能感觉到,随着黑色铁片不断汲取井水中的能量,他与铁片、石片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了。那两条因消耗过度而陷入沉寂的“毒龙”,在这阴性能量和混沌气息的双重滋养下,竟也开始缓缓复苏,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消散。
这口井,不仅能让他暂时躲避追兵,似乎……还能助他恢复力量?
他靠在冰冷的井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绝境之中,竟真的逢得一线生机?
不,还不能放松。
凌玄霜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口井能躲一时,却非长久之计。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并找到离开这里,甚至……利用这里的方法。
他闭上眼,不再去理会井上传来的隐约动静,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井水中那精纯的阴性能量,混合着铁片的混沌气息与石片的暖流,开始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躯体。
黑暗的井底,时间失去了意义。
唯有那一点由铁片和石片共同撑起的微光,以及光晕中那张苍白而坚毅的脸庞,在无尽的寒冷与死寂中,顽强地燃烧着。
井口之上,风雪依旧。
楚瑜站在井边,脸色阴沉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感受着从中弥漫出的、令他都有些心悸的阴寒气息,迟迟没有下令下去搜查。
“统领,这……”一名副官上前,面带迟疑。
楚瑜抬手阻止了他,目光冰冷:“派人守住这里,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我去禀报王爷。”
他转身,快步离去。
这口井,在宸王府的记载中,被称为“噬魂井”,乃是王府禁地之一,据说连通着某种极阴之地,凶险异常,历代皆有试图探查者莫名失踪或疯癫。王爷曾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赫连桀逃入此井,是自寻死路,还是……另有机缘?
楚瑜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件事,必须立刻让王爷定夺。
而井下的赫连桀,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这诡异的绝境之中,贪婪地汲取着力量,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亮出獠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