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小小的褐色石子,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块巨石,在赫连桀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月光如水,庭院里树影婆娑,守卫的身影依旧如雕塑般矗立在远处,没有任何异动。
不是幻觉。
他迅速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粒冰冷坚硬的石子,如同触电般将其攫入掌心,紧紧握住,锋利的边缘硌得他生疼。他退回房间阴影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是谁?! 怎么会用这种方式?! 目的是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是那个冷酷女人的试探?她发现了什么端倪,用这种故伎重演的方式来诱他入局,好名正言顺地彻底碾碎他?一想到凌玄霜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股寒意就从脊椎直窜而上。
但……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部族的人?是阿茹娜?他们找到了他,试图联系他? 这个念头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和屈辱中顽强地闪烁起来,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猛地摊开手掌,盯着那粒熟悉的石子。草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自由的风,奔驰的马,还有阿茹娜那双比星星还亮的眼睛……与眼前这华丽冰冷的囚笼、戒尺的刺痛、竹鞭的回响形成尖锐的对比。
不行!不能冲动! 他死死攥紧石子,强迫自己冷静。无论这是不是陷阱,他现在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那个女人太可怕,这座王府就像一个巨大的精密囚笼,他毫不怀疑自己每时每刻都处于监视之下。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一点点收敛起来,重新变回那个压抑着愤怒和桀骜的囚徒。他走到桌边,将那粒石子小心翼翼地和那把他视为耻辱的华丽匕首放在了一起——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夜,赫连桀毫无睡意。他竖着耳朵,听着窗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每一次巡夜守卫的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掌心那粒石子的存在感如此强烈,灼烧着他的神经。
翌日清晨。
鼓声照常响起,冰冷而精准。
赫连桀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和警惕之中。他跟着秦姑姑,再次走向用膳的花厅。在廊下,他遇到了同样面色不佳的苏墨珩。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苏墨珩的眼中带着疲惫和更深的谨慎,他似乎在赫连桀脸上看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更加小心。赫连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早膳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滞。
凌玄霜依旧坐在主位,神情淡漠,似乎昨夜休息得不错。她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衬得人清冷如谪仙,却也更加遥不可及。
苏墨珩打起十二分精神,递毛巾、布菜,动作比昨日更加流畅谨慎,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不敢有丝毫差错。
赫连桀也学乖了,他沉默地做着份内的事,目光低垂,尽量避免与凌玄霜有任何视线接触。他夹菜时甚至刻意模仿着苏墨珩那种矜持的幅度,只是动作依旧显得有些生硬笨拙。他全部的注意力,一半用在控制自己的动作不出错,另一半则高度紧张地关注着凌玄霜和周围任何一丝异动,试图找出那石子可能带来的蛛丝马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凌玄霜安静地用着早膳,偶尔会对某样小菜多看一眼,苏墨珩便会立刻心领神会地再夹一些。她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两个负责布菜的精致工具。
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反而让赫连桀更加不安。
就在早膳即将结束时,一名侍卫快步走到厅外,对守在外面的秦姑姑低声禀报了些什么。
秦姑姑闻言,脸色微凝,转身进入厅内,走到凌玄霜身边,俯身低语。
赫连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看凌玄霜的表情!是发现了那石子?还是……
凌玄霜听着秦姑姑的禀报,拿着银筷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目光并未看向赫连桀或苏墨珩,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哦?北漠赫连部的使团,这么快就又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还特意递了帖子,请求……探望他们‘安好’的王子?”
“哐啷!”
赫连桀手中的银筷脱手而落,砸在碟沿,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看向凌玄霜,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骤然点燃的、虚妄的希望!
北漠使团?!来看他?!
凌玄霜的目光终于缓缓转了过来,落在了赫连桀那张失态的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料的好戏。
“看来,”她放下筷子,拿起雪白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声音轻柔却带着千斤重压,一字一句地砸在赫连桀骤然狂跳又骤然冰冷的心上,“赫连侧夫的‘家人’,很是挂念你呢。”
那粒石子……和使团……有关联吗? 这突如其来的“探望”,究竟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赫连桀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