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寂院的石床冰冷依旧,但赫连桀的心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冻土。那窥见冰髓刻纹细微滞涩的发现,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凿开的一道微光,虽渺茫,却真切地存在着。他不再完全是被动承受的器物,而是开始以囚徒的狡黠,审视着束缚自身的牢笼。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凌玄霜似乎暂时将他遗忘,未再召见,也未施加新的刑罚。但赫连桀清楚,这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墨玉环的监视感时强时弱,如同隐在暗处的毒蛇信子,提醒着他无处不在的掌控。
他依旧每夜子时前往冰心堂外的玄冰台,引地脉寒气淬体。痛苦并未减少,但随着对冰刃之气掌控的精进,以及石片对寒气更为有效的转化,他已能支撑得更久,甚至开始尝试主动引导那冰火炼狱室残留的、已被初步炼化的驳杂能量,去“浸润”骨髓深处的刻纹。
他做得极其小心,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次,都只动用微不可察的一丝能量,模拟着自然修炼时气息的流动,目标也并非那几处滞涩的节点,而是刻纹周围无关紧要的区域。他在试探,试探墨玉环的感知极限,试探凌玄霜留下的精神印记的敏感程度。
几次下来,虽有几次引动了刻纹的轻微刺痛,但并未触发更剧烈的反应,墨玉环也似乎未传来异常波动。这让他胆子稍大了一些。
同时,他也在暗中观察。观察宸王府的守卫换防规律,观察仆役之间的闲言碎语,更重要的是,观察萧清弦。
那枚掉落被毁的玉符,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也像是一个未尽的邀约。萧清弦自琼华宫宴后,便深居简出,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但赫连桀几次在府中偏僻路径“偶遇”对方时,总能捕捉到那谋士眼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精光。有一次,在通往书库的回廊下,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赫连桀甚至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随风送入耳中:
“石片……非此界之物。”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萧清弦果然知道石片的特殊!他是在暗示合作?还是另有图谋?
赫连桀按捺住立刻回应的冲动。他需要更多的筹码,也需要确认萧清弦的底线。在凌玄霜的绝对力量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这日午后,他依例前往浣衣房完成那永无止境的劳役。冰冷的池水,沉重的衣物,重复的动作,这一切对他而言已不仅是惩罚,更成了一种伪装和锤炼心性的方式。
就在他埋头搓洗衣物时,一阵轻微的、带着怯懦的脚步声靠近。
是云舒。
他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盘,上面放着一碗依旧冒着些许热气的汤药,脸色苍白,眼神躲闪,颈间的锁情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轻微的声响。
“赫……赫连哥哥……”云舒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秦姑姑说……说你前几日身子不适,让……让我送碗安神汤来……”
赫连桀动作一顿,抬起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这个怯懦的少年,曾因他的牵连而受罚,如今却奉命来送药?是凌玄霜的试探,还是秦姑姑例行公事的“关怀”?
他目光扫过那碗汤药,气味寻常,并无异样。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见赫连桀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云舒更加害怕,手一抖,食盘倾斜,汤药泼洒出少许,溅湿了他的袖口。他惊呼一声,慌忙稳住食盘,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对不起……我……”他语无伦次,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赫连桀敏锐地注意到,云舒颈间的锁情铃,在汤药泼洒、他情绪剧烈波动的那一刻,发出的声响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奇异波动。而这波动,竟与他腰间石片传来的温润凉意,产生了一瞬间的、几不可察的共鸣!
虽然这共鸣转瞬即逝,却让赫连桀心头巨震!
锁情铃……和石片有关联?
他猛地想起,当初在刑堂,凌玄霜似乎也曾借助锁情铃影响过云舒的心神。难道这铃铛,并非简单的装饰或控制心神的器物,而是某种……能与石片这类古老遗物产生感应的东西?
无数念头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接过了食盘,声音沙哑地道:“放下吧。”
云舒如蒙大赦,慌忙将食盘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浣衣房。
赫连桀看着那碗汤药,又瞥了一眼云舒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凌玄霜、萧清弦、云舒的锁情铃、自己体内的石片和冰髓刻纹……一张无形而复杂的网,似乎正在他周围缓缓收紧,也隐隐显露出些许脉络。
他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药,没有喝,而是走到水池边,缓缓将其倒入水中。
黑色的药汁在水中晕开,很快消散无踪。
他不能确定这药是否有问题,但在这个时刻,任何来自外界的、不明意图的东西,他都必须警惕。
倒掉汤药,他重新回到原地,继续搓洗衣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内心深处,某些计划已经开始悄然调整。
或许,萧清弦并非唯一的潜在盟友。云舒,这个看似最无用、最怯懦的棋子,因其与锁情铃的联系,或许也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尽快找到并确认冰髓刻纹那几处滞涩节点的真正意义,找到一丝挣脱掌控的可能。
暗流在宸王府深处涌动,几条原本毫不相干的线,因为赫连桀这个变数的存在,开始出现了微妙的交集。联袂或许尚早,但各自为营的孤军,已然看到了彼此模糊的轮廓。
赫连桀低下头,继续着手头机械的劳作,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