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发出的闷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祭天归途的杀机与血腥气似乎被隔绝在外,但府内弥漫的冰冷死寂,比外面的寒风更令人窒息。
没有训斥,没有审问,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凌玄霜的銮驾径直驶向冰心堂,侍卫散入阴影,侍从们则被秦姑姑以眼神无声驱散,各自返回那如同囚笼般的居所。赫连桀跟在人群末尾,走向那座熟悉的、散发着霉湿与孤寂气息的寒寂院。
每一步,都感觉骨髓深处的冰髓刻纹在发出细微的、如同冰晶摩擦般的声响。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灵魂被冻结的滞涩感。凌玄霜的怒意并未爆发,而是化作了更彻底的、无孔不入的冰冷掌控,如同水银泻地,渗透了他每一寸感知。
她知道。她一定知道祭坛上那短暂的失控,知道归途上他那一瞬间的挣扎。她的沉默,是在积蓄力量,是在编织一张更密不透风的网。
回到寒寂院那间四壁空空的石室,赫连桀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他闭上眼,内视己身。
丹田深处,那两缕异变的冰丝依旧被石片的能量死死包裹着,陷入沉寂。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隐患。一旦凌玄霜决定彻底清查,它们无所遁形。
而冰髓刻纹,如同附骨之疽,与他的骨骼、经脉乃至灵魂紧密纠缠,那绝对的掌控感,几乎扼杀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不。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血丝蔓延,却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幽火。
不能坐以待毙。
凌玄霜要的是绝对掌控,要的是一件完美顺从的“器物”。如果……如果这件“器物”出现了无法修复的“瑕疵”呢?如果这“瑕疵”,恰好出现在她最在意的、作为掌控核心的冰髓刻纹之上呢?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瞬间攫住了他。
他艰难地盘膝坐好,双手结印,却不是调息,而是逆转!
以自身意志为引,强行催动那两缕被镇压的异变冰丝!
“噗!”
几乎是立刻,一股狂暴的、带着他自身气息与石片特性的混乱能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
但他没有停止。
他引导着这股混乱的能量,不再试图安抚或控制,而是如同最狂暴的攻城槌,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了与冰髓刻纹连接最紧密的几处关键经脉节点!
“咔嚓……咔嚓……”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自他体内不断响起。
那是经脉断裂的声音!
他在自毁!
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强行制造出“因祭坛帝气冲击与归途遇袭惊吓,导致旧伤复发、经脉寸断”的假象!他要让这冰髓刻纹,失去完美承载的“温床”!
过程痛苦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每一寸经脉的断裂,都如同将灵魂撕扯开来。汗水、血水混在一起,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崩裂,满口腥咸,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浮沉,视野被血色与黑暗交替占据。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功亏一篑的瞬间——
腰间石片,再次传来那股苍凉古老的暖流。
这一次,它没有试图修复那被破坏的经脉,而是如同最冷静的旁观者,精准地护住了他最后一线心脉生机,同时,将其一部分能量,悄无声息地“嫁接”到了那几处断裂的经脉缺口处,形成了一种极其隐晦的、与冰髓刻纹能量性质截然不同的“疤痕”组织。
这“疤痕”组织,巧妙地“欺骗”了冰髓刻纹,让它认为这些经脉节点确实已彻底损毁,无法再顺畅传导它的掌控之力。刻纹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那无孔不入的掌控感,也随之出现了明显的滞涩与削弱!
成功了……至少是暂时成功了!
赫连桀脱力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代价是巨大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陶器,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前所未有的虚弱感笼罩了他。冰刃之气几乎消散殆尽,只剩下石片那点微弱的暖流,还在顽强地维持着他一线生机。
但与此同时,那令人窒息的、来自凌玄霜的绝对掌控感,确实减弱了!虽然刻纹依旧存在,依旧能带来刺痛与警告,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直接攥住了他的灵魂核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寒寂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是秦姑姑,带着两名面无表情的粗使仆妇。
她们推开门,看到倒在地上一身狼藉、气息奄奄的赫连桀,秦姑姑刻板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皱了皱眉。
“拾掇干净,抬去冰心堂偏殿。”她冷声吩咐,语气如同在处置一件破损的家具。
仆妇上前,毫不怜惜地将赫连桀架起。
赫连桀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们摆布。他闭着眼,感受着身体的剧痛与虚弱,也感受着那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喘息的空间。
他被抬到了一间充斥着浓郁药味的偏殿,这里似乎是临时安置伤患的地方。仆妇将他扔在一张硬榻上,便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以及萦绕不散的药味和冰冷。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雕刻着繁复冰棱花纹的殿顶,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冰冷弧度的笑。
断脉求存。
他赌赢了第一步。
凌玄霜会如何应对这件出现了“严重瑕疵”的器物?是彻底废弃,还是……尝试以更残酷的方式“修复”?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件完美无瑕、任由雕琢的冰器。他是一块布满裂痕、内里却藏着毒刺的碎玉。
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停在殿门外。
这一次的气息,冰冷,浩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凌玄霜,来了。
赫连桀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经脉尽断、意识模糊的重伤之人。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