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门被推开时,云舒正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枚“雪中春信”香丸放入锦盒。异香扑鼻,他深深吸了一口,脸上浮现出病态的酡红,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即将得到认可的兴奋。
“云侍君。”秦姑姑的声音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云舒手一抖,锦盒险些脱手。他慌忙转身,看到秦姑姑带着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女立在门口,那刻板的面容和冰冷的眼神,让他瞬间从自得的云端跌落,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秦、秦姑姑……”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将锦盒往身后藏了藏。
秦姑姑的目光扫过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又落在他试图隐藏的锦盒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王爷有令,查问各院侍君近日所用香料药材。云侍君,请将你药庐内所有香料、药材,尤其是新近调制的,一并取出,交由查验。”
云舒的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为、为何要查?奴……奴近日并未……”
“这是王爷的命令。”秦姑姑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云侍君,是要老奴亲自来请吗?”
那两名侍女上前一步,目光如炬。
云舒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他心脏狂跳,脑中一片混乱。查香料药材?是因为……凝髓膏?王爷发现了?不可能!他只用了一点点,而且混在那么多药材里……
他强自镇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姑稍候,奴……奴这就取来。”
他转身,动作僵硬地将平日里调香制药的瓶瓶罐罐、药材匣子一一搬出,放在案几上。手指在触碰到那个藏着凝髓膏的角落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不能交出去!交出去就全完了!
他磨蹭着,将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推到前面。
秦姑姑冷眼看着他忙碌,并不催促,直到他将所有明面上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才缓缓开口:“还有吗?”
“没、没有了……”云舒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秦姑姑没有说话,只是对身旁一名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会意,径直走向云舒藏匿凝髓膏的那个暗格。
“不!不能动那里!”云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扑过去想要阻拦。
另一名侍女更快一步,轻易地制住了他。那侍女力道奇大,捏得他腕骨生疼,动弹不得。
暗格被打开,那个精致的锦盒,连同里面仅剩的两枚凝髓膏,被呈到秦姑姑面前。
云舒看着那锦盒,如同看到了催命符,浑身瘫软,若不是被侍女架着,早已瘫倒在地。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秦姑姑打开锦盒,看了一眼,又拿起云舒刚刚准备献礼的那个锦盒,打开,嗅了嗅那异香扑鼻的“雪中春信”。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两个锦盒并排放在一起。
“私藏禁药,违令服用,更欲以此惑主。”秦姑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剐在云舒心上,“云舒,你可知罪?”
云舒猛地摇头,涕泪横流:“奴不知!奴没有!那凝髓膏是王爷赏的!奴只是……只是想调出更好的香献给王爷!奴一片忠心啊姑姑!”
“王爷赏你,是让你斟酌药性,而非让你擅用,更非让你以此为基础,调制这等……惑乱心神的邪香!”秦姑姑语气陡然转厉,“你脉象虚浮,眼神涣散,已是药毒初显之兆,还敢狡辩!”
云舒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药毒……他竟已中了毒?
秦姑姑不再看他,对侍女吩咐道:“带走。封了药庐,一应物件,仔细搜查。”
“不——!”云舒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挣扎着,却被侍女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他回头,看着那散落一地的香料药材,看着他精心调制的“雪中春信”香丸滚落尘埃,被他自己的脚踩碎,异香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焚香以求荣,终引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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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暗牢。
赫连桀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不知熬了多久。石片的热流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勉强护住他心脉不被冻僵,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严寒与药鞭留下的、持续不断的、放大数倍的痛楚。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沉重的铁门突然发出了“咔哒”的开启声。
一丝微弱的光线投入,刺得他眯起了眼。
一名侍卫提着食盒走进来,态度冷漠地将一个冰冷的、硬如铁石的粗麦饼和一碗结着薄冰的水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吃。”侍卫吐出简短的字眼,便转身欲走。
赫连桀没有看那食物,只是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那侍卫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你何干?一个将死之人,还是操心自己吧。”
将死之人?
赫连桀心猛地一沉。凌玄霜要杀他?
不,不对。若真要杀他,何必多此一举关入暗牢?
那侍卫似乎觉得他这落魄样子颇有意思,又多了一句:“云侍君私用禁药,证据确凿,已被拿下。你们这些侍君,一个个的,都不安分。”
说完,不再停留,铁门再次合拢,黑暗重新降临。
云舒?私用禁药?
赫连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碧的眼眸在黑暗中闪了闪。原来那残香……源头在此。
凌玄霜借云舒之事发难,清洗内院?还是……另有目的?
他缓缓伸手,摸索到那个冰冷的粗麦饼,没有吃,只是紧紧攥住,如同攥住一丝与外界的、微弱的联系。
焚香者已自噬,而这冰牢中的困兽,仍在黑暗中,舔舐着伤口,等待着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