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清脆的枪响,极其突兀地划破了训练场上空的喧嚣,震得人耳膜嗡鸣。
所有动作瞬间定格。扛着圆木的三十六人,如同泥塑的群像,僵在泥坑中央,只有粗重的喘息证明他们是活物。惯性的力量让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中断的信号。训练时间从未以这种方式结束过。
野狼徐柯的身影出现在泥坑边缘,雨衣下的面容冷硬如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泥潭中这一张张疲惫不堪、沾满泥浆却眼神锐利的脸庞。
“全体集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终结意味。
众人条件反射般扔下圆木,沉重的木头砸进泥潭,溅起大片泥浪。他们挣扎着爬上坑沿,迅速列队。泥水从身上不断滴落,在脚下汇成一片污渍。
徐柯的视线从队首扫到队尾,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所有人,开始整理个人卫生,整理内务。”
一阵极轻微的骚动掠过队伍。整理内务?在这个时间点?
徐柯没有理会这细微的反应,下达了更让人意外的指令:“一个小时后,带上个人背包,操场集合。”
命令下达完毕,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三十六个人站在雨中,面面相觑。一种强烈的预感在无声地传递:持续了一百四十天的循环,似乎在这一声枪响后,被打破了。某种不同于往日训练的东西,正在逼近。
方辰阳抹去脸上的泥水,看向身旁的周明川,从对方同样凝重的眼神中,他确认了彼此的猜测。一个阶段,结束了。而下一个阶段,即将开始。他们没有说话,只是迅速转身,朝着营房的方向奔去。一个小时,分秒必争。
一个小时,在平时或许只是弹指一瞬,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而庄重。
方辰阳站在水龙头下,让冰冷的清水冲刷掉满身的泥泞。他仔细地搓洗着每一寸皮肤,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尘土,还有这一百多个日夜的挣扎与煎熬。清水顺着他的脊背流淌,带走泥泞的同时,也带走了那些深深刻在记忆中的日日夜夜。
当他换上那套整洁的作战训练服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套衣服与往常并无二致,但今天穿在身上,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分量。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镜中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略显青涩的大学生。黝黑的皮肤,锐利的眼神,下颌线分明了许多,连肩膀都似乎宽阔了些。这一百四十天的淬炼,不仅改变了他的体魄,更重塑了他的灵魂。
营房里,其他人也在做着同样的准备。没有人说话,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皮带扣环的轻微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每个人都在用最慢的速度,最细致的动作,完成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这片营区里的整理。这一刻的宁静,与往日训练后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预示着某种重要的转折即将到来。
周明川系好鞋带,抬头时正好对上辰阳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共同熬过的日夜,互相扶持的瞬间,还有对那些中途离开的战友的怀念。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
当三十六个人整齐列队在训练场上时,夕阳正好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训练场还是那个训练场,泥坑、障碍、射击靶位,每一个角落都浸透着他们的汗水与泪水。但今天,这里的气氛却与往常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气息,连风吹过旗杆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袁明教官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入口。他手里拿着一张看似普通的A4纸,步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稳。阳光照在他肩章上,反射出金属的光泽。这一百四十天来,他们从未见过袁明如此庄重的神情。
“同志们!“
袁明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往日那种雷霆般的咆哮,而是一种庄重而有力的宣告。这声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唰——“三十六个人如同一个人般立正,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一百四十天的训练,已经将纪律刻进了他们的骨髓里。这一刻的立正,不仅仅是对命令的服从,更是对自己这一百四十天坚持的致敬。
方辰阳挺直脊背,目光平视前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种预感在胸腔中蔓延。他注意到袁明手中的那张A4纸,看似普通,却仿佛承载着他们这一百四十天所有的汗水和泪水。
“稍息。“
袁明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队伍整齐地做出稍息动作,但每个人的身体依然紧绷着,等待着接下来的话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可以触摸的期待。
袁明缓缓走到队伍正前方,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他的眼神不再是评估和挑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欣慰的审视。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魔鬼教官“,而是一位见证着雏鹰展翅的引路人。
“很高兴,“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训练场上格外清晰,“还有三十六名优秀的战士,站在这里听我讲话。“
他扬了扬手中的A4纸,那张纸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张普通的纸上,仿佛它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是你们这一百四十天努力的结果。“
方辰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滞。他看见身旁的周明川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童安然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队伍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喘息,那是情绪在竭力控制下的流露。一百四十天,近五个月的煎熬与坚持,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
袁明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从今天起,你们的编号全部可以摘掉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方辰阳脑海中炸开。编号——这一百四十天来定义他们身份的数字,终于可以成为过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已经磨损的编号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一刻,他不再是“某个编号“,而是一个有名字、有身份的战士。
“你们将被安排到特战旅进行新的训练,迎接新的挑战,面临新的征程。“袁明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有没有信心完成?“
“有!“
三十六个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云霄。那声音中不再有初来时的青涩和犹豫,而是充满了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坚定与力量。这一声回答,不仅是对未来的承诺,更是对自己过去一百四十天坚持的最好证明。
袁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一百四十天来第一个真挚的笑容。那不是嘲讽,不是考验,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这个笑容,比任何奖章都更加珍贵。
“好,很好。“他点着头,来回踱步,仿佛要将每个人的样子刻进记忆里,“欢迎大家来到东南军区海军特种作战旅。“
“海军特种作战旅...“方辰阳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热流突然从心底涌起。原来他们一直训练的目的地,是这个传说中的特种部队。这一刻,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所有的坚持都有了答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地点的转换,更是一种身份的蜕变。从普通士兵到特种作战旅的一员,这条路他们走了一百四十天,走得异常艰难。
袁明看着这些刚刚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的年轻面孔,声音提高了八度:“为你们的胜利欢呼吧!“
刹那间,训练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压抑了一百四十天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有人将帽子高高抛向天空,有人与身边的战友紧紧拥抱,有人仰天长啸,释放着所有的压力与疲惫。
萧胖子直接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童安然与身边的战友击掌相庆,眼中闪烁着泪光;连一向冷静的周明川也难得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与身旁的战友互相捶打着肩膀。
方辰阳张开嘴,也想加入这场狂欢,但就在这一刻,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训练场的边缘——那里是国旗台,是当初那些战友离开时最后一次敬礼的地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清晰地记得万辉离开时的场景。那是在第八十三天的夜间渗透训练中,万辉因为脚踝严重扭伤无法继续。这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东北汉子,在得知自己被淘汰时,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装备,然后在国旗台下敬了一个漫长的军礼。月光下,万辉眼中的不甘与遗憾,至今仍历历在目。
展鹏的离开则更加突然。在一次高空索降训练中,展鹏因为恐突发性心悸,虽然他在最后关头克服了恐惧完成了动作,但军事医生还是建议他退出。这个平时话不多但总是默默帮助别人的战友,离开时甚至没有机会和大家道别。方辰阳还记得展鹏空荡荡的床铺,上面整齐地放着他偷偷为大家准备的常用药品。
还有付永涛,那个来自南方的战友,说话带着软糯的口音,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他在野外生存训练中为了照顾受伤的队友,把自己的食物和水分出去大半,导致自己体力不支而被淘汰。离开时,付永涛笑着说:“替我走下去。”那句话,至今仍在方辰阳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