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队长,”萧胖子忍不住凑近一步,粗声粗气地催促,他焦躁地不停挪动着重心,战术靴碾着脚下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一边用警惕的眼神瞟着那几名虽然“阵亡”却仍站得笔直的士兵,尤其是那个一脸不服气的年轻士兵,一边快速说道:“这地方太敞亮了,刚才的动静不小,万一引来‘黄军’的大部队,咱们可就成活靶子了。趁现在还能溜,赶紧的吧!”他的急切溢于言表,右手不自觉地反复摩挲着步枪的护木。
周明川何尝不知道萧胖子说得在理。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风险呈几何级数增长。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位老兵,眼神复杂。歉意、无奈、决绝,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猛地抬起右臂,再次向老兵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带着无比郑重的军礼。手臂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对不起了,首长。”周明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短短几个字却说得异常清晰、沉重。他发现自己除了道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解释?在这种情形下显得苍白无力。保证?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任务会走向何方。最终,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个转身,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要借此斩断所有的犹豫和牵连。他朝着预定撤离点方向,打了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低吼道:“撤!”
方辰阳和萧胖子见状,几乎同时上前一步,面向那位令人敬畏的老兵,“啪”地一声,同时抬起手臂敬礼。“再见,首长!”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回荡。这句告别,不同于寻常的礼貌,更像是一种对军人之间特殊规则的承认,哪怕是在你死我活的对抗中。
礼毕,方辰阳立刻转身,占据侧翼掩护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远方。萧胖子则最后看了一眼那两辆孤零零的吉普车和车旁伫立的人们,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紧跟上周明川的步伐。周明川一马当先,没有任何犹豫,沿着来时规划好的、利于隐蔽的路线快速移动,身影在山林的山坡上迅速变得模糊。
小队如同幽灵般融入逐渐浓重的暮色中,只留下身后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道路,以及站在吉普车旁、身上黄烟尚未完全散尽的军人们。那位老兵始终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难明的光芒。风声渐起,吹散了一地的痕迹,也仿佛要将刚才那段短暂而充满张力的交锋,彻底掩埋在无垠的黄土之下。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道路上被一种朦胧的灰蓝色暮霭所笼罩,白日的灼热正迅速被夜间的寒意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苦涩气息,更添了几分萧索。那两辆孤零零的吉普车和车旁几名身上黄烟已近乎消散、却依旧保持立正姿势的“阵亡”士兵,构成了一幅异常沉默而尴尬的画面。
黎仁安——这位在演习中扮演“黄军”总指挥的老兵,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土地,而是阅兵式的坚实广场。他的目光投向周明川小队消失的方向,那片起伏的山丘和岩石群此刻已完全融入浓重的夜色,再无任何动静。只有风掠过地面的声音,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斩首”行动。他脸上的平静如同古井深潭,但微微抿紧的嘴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不是愤怒,至少不全是,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郁闷、一丝自嘲,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对那支小队干脆利落行动的欣赏。这份刚刚到手的关于参演的特种小队的详细资料,还没来得及在指挥部的大屏幕上仔细分析,甚至连主要成员的相貌特征都没记清,就连同自己一起,成了这次演习中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主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原本应该佩戴指挥官标识的位置,那里现在空无一物,只有作战服的粗糙布料触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低沉而有力的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道路的寂静。几道雪亮的车灯刺破暮色,如同利剑般划开荒野的黑暗。车轮卷起的尘土形成一道长长的土黄色烟龙,显示出车速之快和来车的急切。
很快,三辆涂装整齐、天线林立的军用吉普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黎仁安所在车辆的旁边。车门迅速打开,跳下来七八名军官,肩章上的星徽在车灯照射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赫然都是大校级别的将领。他们是接到指挥车失去联系后紧急赶来的“黄军”高级指挥官们。
为首的一位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大校几步就跨到黎仁安面前,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和急切,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黎仁安身上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黄烟痕迹,然后才敬礼开口,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干涩:“黎总!您……您没事吧?”话一出口,他似乎才意识到问得有些多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前的景象再明白不过:总指挥的座驾被逼停,随行警卫全部“阵亡”,连总指挥本人也未能幸免。
黎仁安缓缓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转向这群匆匆赶来的部下。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无形的低气压却让在场的每一位军官都感到心头一沉。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位大校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平淡却带着巨大压力的语气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的首长,”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已经被击毙了,没看到吗?”
这句话如同一个闷雷,在军官们中间炸开。虽然看到现场情况已有所猜测,但亲耳从总指挥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在他们的预案中,从未想过指挥部核心会在演习的这个阶段、以这种方式被“端掉”。
黎仁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的面孔,心头那股无名火终于有些压抑不住,但他仍然控制着语调,只是语速加快了些许,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自嘲:“剩下的两天演习,就看你们的了。我现在是‘死人’一个,得遵守演习规则。”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继续说道,“我要回去写报告了。关于指挥部遇袭、以及……我方情报泄露的详细报告。”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众人,径直走向其中一辆新来的吉普车。司机早已机灵地打开了后座车门。黎仁安弯腰上车,动作依然沉稳,但没有再看车外的军官们一眼。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吉普车迅速掉头,车灯划过一道弧线,朝着“黄军”大本营的方向驶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滚滚烟尘。
坡地上,剩下的一群高级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震惊、尴尬、还有一丝慌乱的沉默。总指挥被“击毙”,关键情报落入敌手,这简直是“黄军”自演习开始以来遭遇的最大挫折。
终于,那位最先开口询问的黑脸大校猛地摘下了头上的作训帽,狠狠地在空中挥了一下,似乎想抽散这令人憋闷的空气。他额头上青筋微微暴起,黝黑的脸上因愤怒而泛着红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娘的!”他怒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在夜空中回荡,“阴沟里翻船!嘿,这帮小崽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摸到咱们眼皮子底下,还把黎总给‘办’了!”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身后几名同样脸色难看的作战队长和参谋人员:“奇耻大辱!这要是在实战中,咱们现在全都得被送上军事法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急促的命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命令:陆战旅第三中队,立刻以扇形队形,向b区(展开地毯式搜索!重点排查所有可能藏匿人员的岩石群、沟壑和废弃构筑物!”
“第二中队,立即驰援c区,封锁所有主要通道和可疑路径,设立检查点!”
“通知电子对抗分队,加强该区域的电磁信号监控,一旦发现异常通讯,立即定位干扰!”
“无人机侦察单位,给我把这片区域仔仔细细地筛一遍,热成像、微光夜视,所有手段都用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狠厉:“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特种部队!两天!就剩两天演习时间!不把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崽子给我揪出来,演习结束之后,参与搜索的所有单位,统统都给老子回炉重造,再过一遍‘地狱周’!听明白没有?!能活捉最好,活捉不了,就给老子就地‘击毙’!绝不能让他们完好无损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