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毫无规律、神出鬼没的爆炸,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却又无比坚实的死亡屏障。追击的“敌军”部队,尽管在人数和装备上占据绝对优势,却被这阴险刁钻的雷区彻底拦住了脚步。推进速度变得如同蜗牛爬行。每一个士兵都变得疑神疑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脚尖恨不得先在地上捻三捻。工兵被迫上前排雷,但萧胖子用的多是简易爆炸装置和就地取材的诡雷,专业性排雷设备效果大打折扣,反而因为目标明显,又触发了几个针对工兵的陷阱。
整个追击队伍的士气,就在这一声声不均匀的、仿佛嘲弄般的爆炸声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恐惧像瘟疫一样在队伍中蔓延。他们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具体的敌人,而是一个无处不在、精通杀戮的死神。谁也不想在这片陌生的林地里,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就莫名其妙地“踩了雷”,为了一场演习或一次任务,白白“牺牲”,甚至可能留下心理阴影。
与林间追击部队的焦头烂额、寸步难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数里之外,一处隐秘的山坳背风处,气氛则要平静得多。
方辰阳、童安然和谢堇雨三人,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这里林木格外茂密,岩石形成了天然的掩体,是一处预先选定的安全汇合点。确认暂时脱离危险后,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方辰阳靠着一块岩石坐下,大口喘着气,接过童安然递过来的水壶,狠狠灌了几口。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作战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疲惫的线条。他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弹药,脸上却不再有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对战友的绝对信任。
童安然和谢堇雨也各自找地方休息,整理装备,处理一些轻微的刮伤。童安然的目光不时望向方辰阳撤退而来的方向,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远处那隐约传来、已变得稀疏的爆炸声。每一次爆炸响起,她的眼神都会微微闪动一下,那不仅是对雷区效果的评估,更包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既为负责垫后的萧胖子,也为刚刚脱离险境的方辰阳,以及整个小队的命运。
谢堇雨则相对沉默,她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匕首,动作一丝不苟。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偶尔看向方辰阳时,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庆幸,或许还有一丝未能说出口的感激。三人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一种历经生死考验后形成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无声胜有声。
时间就在这种夹杂着疲惫、警惕和期盼的安静中,过去了十多分钟。远处山林中的爆炸声,终于彻底平息了。这意味着,追击的敌军要么已经被雷区彻底阻滞,要么选择了放弃,或者,萧胖子已经顺利脱离接触。
果然,没过多久,一侧的灌木丛传来一阵有节奏的、三短一长的轻微响动——这是小队约定的安全信号。紧接着,萧胖子那肥胖却异常轻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木间闪了出来。他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润,额角见汗,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光芒。
“搞定!”萧胖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得意,“那帮孙子,被我的‘欢迎仪式’搞得晕头转向,一时半会儿是追不过来了。我在后面还给他们留了几个‘小礼物’,够他们喝一壶的。”
看到萧胖子安然无恙地归来,童安然眼中最后一丝担忧也彻底散去。她立刻站起身,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现在,不是庆祝和休息的时候。
“全员到齐!”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危机尚未解除,此地不宜久留。貔貅,干得漂亮。现在,由你继续负责断后警戒,注意后方动向。方辰阳、谢堇雨,检查装备,我们按第二套撤离方案,立即向西北方向的备用集结点转移!行动!”
命令简洁明了。萧胖子收起笑容,郑重地点了下头,无需多言,立刻转身占据有利地形,目光锐利地扫向来路。方辰阳和谢堇雨也迅速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武器和装备,虽然疲惫,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小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短暂的休整之后,他们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将那片依旧被恐惧和混乱笼罩的雷区,以及暴跳如雷的“敌军”,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接下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但此刻,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坚不可摧的整体。
黎明前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渗入“蓝军”总指挥部那座巨大的迷彩行军帐篷。帐篷内部,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功率强大的野战照明灯发出刺眼的白光,将悬挂在中央的巨幅电子作战沙盘照得纤毫毕现,沙盘上,代表敌我双方的光点犬牙交错,不断闪烁、移动,预示着这片寂静山岭深处正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会议桌主位,‘蓝军’总指挥任宏双臂撑在桌沿,身躯前倾,如同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雄狮。他年近五十,常年的军旅生涯在他古铜色的脸庞上刻下了坚毅的线条,但此刻,那线条却因极力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扭曲。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桌前的几名核心参谋和军事骨干,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
“说话!”任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一支红军的小股特战分队,不仅渗透到了我们的核心防区,还精准地‘端掉’了老黎的指挥所!老黎是什么人?那是黄军多年磨合出来的王牌指挥官!现在,他‘牺牲’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水杯和指挥尺一阵轻颤。“这意味着,敌人的刀尖,已经抵到了我们的咽喉!老黎的指挥所距离我们这里不过几十公里山路,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掉老黎,那我任宏脖子上这颗脑袋,还远吗?啊?!”
帐篷内鸦雀无声,只有帐篷外偶尔传来的加密电台的滴答声,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引擎轰鸣,更衬得帐内落针可闻。参谋们个个眉头紧锁,有的盯着沙盘,有的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不敢与旅长喷火的目光对视。
任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气,他知道,此刻发泄情绪于事无补,最关键的是立刻采取有效措施。“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他一字一顿,声音斩钉截铁,“情报部门、电子对抗分队、地面巡逻队,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全部给我动起来!封锁所有可疑路线,加大无人机巡逻密度,启用备用通讯密码,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定要把这支该死的小队给我挖出来,阻止他们继续混入我们的纵深防御区!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搞第二次斩首!”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的b区和c区连接部,“还有,无人机最新侦查数据显示,黄军的部分特种部队,正利用我们与红军纠缠的间隙,快速向我方b、c区域结合部靠拢。他们想干什么?趁火打劫?还是想浑水摸鱼?给我顶住!必须把他们阻击在防线之外!我们和红军是演习对手,但黄军是想渔翁得利的第三方!别在前门打狼的时候,让后院的黄鼠狼钻了空子!都听明白了吗?!”
“是!保证完成任务!”桌前的众人如同被按下了同一个开关,齐刷刷地起立,挺胸抬头,声音洪亮而坚定,在狭小的帐篷里回荡。简单的应答,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随即,众人向任宏敬礼,然后迅速而有序地转身,鱼贯而出。帐篷帘幕掀起又落下的瞬间,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新,随即又被更沉重的肃杀之气所取代。任宏独自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回复杂的电子沙盘上,眉头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在距离蓝军总指挥部约一点五公里外的一处山脊线上。茂密的原始森林在此处生长得格外猖獗,浓密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光斑。一人多高的灌木和蕨类植物交织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
在这片屏障的最深处,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紧贴在高倍率观察镜的目镜上。方辰阳此刻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完美地融入了身下的腐殖质和杂草丛中。他身披着精心伪装的吉利服,连脸上都涂满了浓淡不一的油彩,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冷静与耐心的光芒。
通过观察镜,蓝军指挥部帐篷前的那一小片空地区域清晰可见。他刚才清晰地看到几名肩章闪亮的军官和参谋从帐篷里匆匆走出,脸上带着凝重和急切,分别登上不同的越野车或徒步奔向各自的管辖区。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紧张感,即使隔着一公里多,他也能敏锐地捕捉到。